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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鋼史 第二章 困 2-2
2014/07/13 15:32:13瀏覽122|回應0|推薦3

2-2 智慧 vs 和平

 

協山跟方文從下午起就坐在酒樓上,一同對著河水景色喝著悶酒,雙方誰也無法先開口,就這樣對坐著,一杯杯的紹興下肚,河面上的藝妓舫來來回回好幾趟了,兩人也都有些微醺,還是沒人開口。從前在書院,從小打鬧到大,也不曾如此沈默,雖然雙方長輩勢如水火,衝突日益加劇,他們也曾為此而大打出手,但是他們心裡都理解,他們是好夥伴,將來有一日他們當家,一定會找到和解的方法,然後一同合作。

 

協山和林方文同年,協山大了方文七個月,但是方文出身同安大家族,自小聰敏,氣宇非凡,眼界也廣,在同安小輩裡非常受到長輩疼愛,協山許多方面反而像是方文的弟弟。方文在書院裡,經常跟這些世紳子弟談起家族裡的眾多藏書,以及那些來自海外,非常珍貴的玩物,尤其是來自日本的浮世繪,那畫裡面呈現出女性神迷的姿態,以及人性的張狂,還有翻騰如海嘯的巨浪,都讓協山這些人感到震驚,仰慕非常。那是一個充滿了未知和可能的世界,有一種野蠻,原始,卻又非常細膩敏感的文明,跟協山平時所學習的漢人文化有著很遠的差異。協山當時就想,真希望能有一日親自到那個彷彿平日都由穿著丁字褲的粗野男性,與重裝繁複的冶豔女性同在時空裡活動的奇異國度。看看那裡傳的種種鬼怪奇譚,或者,感受一下那浪人武士的兇狠凝視,以及利刃短刀。這些,就是當年協山年幼時的奇幻想像。雖然,家裡多數長輩提起那遠處海外的倭人國度,都是語帶輕蔑,形容它們只是海盜搶匪,對於那些來自番邦的事物毫無興趣。但是,協山的心裡,其實感到一種力量,那是在漢人社會裡所缺乏的,一種來自於慾望的強大力量,足以摧毀一切規則。協山就在這張畫裡,看到了自己的野心。而野心這個東西,協山感覺是他父親彷彿具備,卻始終隱藏壓抑的東西,在家裡,他父親永遠是個沈默的首領,一言一行,就如同書法那樣重視節度規矩,但是他仍然經常偷偷觀察,在他父親的眼神中,藏有一份讓他恐懼的憤怒,彷彿非得要利用節度規矩才足以壓制...。

 

這樣對坐,實在感到吃力,兩人不約而同換了姿勢,然後將酒杯放下,想要改換目前的僵持狀態,然後,站在樓梯口的小廝過來,發現兩人都放下酒杯,於是問道:

 

兩位要上茶嗎?

 

方文點頭。於是小廝開始收拾桌面酒菜。

 

要上龍井,還是烏龍?

 

龍井吧。協山回答。

 

要請藝旦上來嗎?

 

協山搖搖頭。今天天空如此烏黑低壓著人的胸口,還如何能聽唱曲子呢?協山望了望方文,看著他呆望河水,也露出同樣地苦惱,協山更不知如何開口了。於是,樓下市集裡人潮聲混雜著河岸風聲,就成了他們倆彼此的對話。

 

你娘的,就不能打開來嗎?

 

幹!我開,你看個清楚!

 

看看!看怎麼算?

 

這樣不行,你這是鴨霸!

 

幹,我們先來這裡,當然算我們的!總得有個分寸!

 

糙雞,你們是要我們餓死嗎?

 

幹,生意有生意的規格!你要翻桌嗎?

 

那就試看看!我們可不怕被欺負!

 

那就來吧!總得有個輸贏!

 

 

就這樣,兩方人馬開打,眾人紛紛圍觀。協山起身探看,原來是市場裡賣番薯的與賣茶菁的兩方人,為了爭搶攤位好壞而起了爭執,一群人將彼此的攤位得稀爛。這賣茶菁的,往往是從三角湧一帶過來的安溪人,他們在這裡算是晚到,每每受到其他老攤位的排擠。然後就從街角的衙門出來十幾個兵丁,擋在兩方人馬中間,阻止了這場混戰。

 

協山望了一下方文,正好遇上方文的目光,兩人就彼此相視而笑。但協山感覺得出方文心裡的煩憂,正是自己心裡的苦惱。

 

協山繼續望向河水,對岸枋橋燈火逐漸點起來了,而一場紛爭就這樣被西南風送入了河裡,要是我們兩方之間也能如此,那該多好。協山想著,同樣的河水上面,明日有可能被鮮血染紅,也有可能飄著把酒言歡後的紅炮竹,這些,都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我們只能如此站在河面上觀望。方文的父親,應該早已準備妥當,他們似乎鐵了心腸,若談判不成,就要發動事端了,就算是方文極力阻擋,我看也無多少力量。就跟我完全一樣。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平白讓我們一起過的夢想付諸河水了。我們根本沒有力量。我當時又何必趕回來呢?在日本,人們雖然擔憂著未來,恐懼著被洋人迫害,但是至少他們能體認世界已經加速轉動,他們應該試著找到出路,他們想著或許能改變什麼。他們以海港的敏感,嗅到了新世界,他們雖然多數缺乏尊嚴,但他們許多人敢去夢想,想著開啓新的世界。但是,這裡的一切,都成了河底的淤沙,黏滯而腐朽,時間根本就遺失在河底深處,已經失去了感覺。我嗅著河面上吹來的西南風,帶著西瓜的清甜氣味,我知道那是貿易風,是一陣將世界吹入河港的清涼,但是這風一旦進入城裡,就立刻在人群裡耗散,西南風只留下一地的破敗殘渣,然後變成人們粗重的喘息。

 

 

協山的手碰觸到他父親昨晚在大腿上狠狠留下的瘀青,他想,他其實什麼都知道,他知道我是對的,但是,我卻看到他眼裡的恐懼,我不能確定他是恐懼新世界,還是恐懼著我,但是我清楚看到他的恐懼,而且,是和他的驕傲混雜在一起,於是,那恐懼雖然變成了暴怒,但是在他的眼底,我依然察覺到了一種悲哀,對於自身悔恨的悲哀,但是,我卻不能明瞭,這樣的悔恨來自於他心中的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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