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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4 12:34:23瀏覽167|回應0|推薦2 | |
2-3 理解 vs 痛苦 我努力學習做個文明人。但是我發現,我跟本做不到。 半夜,我帶著酒意從酒樓走回家,渾身悶熱難耐,滿臉油膩,而麻布衫則緊緊黏附在肩背上。經過濕黏有如黑洞般的街道,在夜裡像個妓女那樣招引我。沒有風,西南風此刻也已躲進了巷子裡的溫柔鄉中,在沿著黑牆排列的女子身上安睡。我感到一種被遺棄的寂聊。然後連一丁點ㄦ的慾望也被自己遺棄那樣,我毫無生氣地走著夜路回去。這裡沒有長崎街道上的放浪男子,也沒有長崎巷弄裡的冶豔女郎,這裡只有呼吸之下的平穩黏滯,然後就是全然安心的腐敗了。這個接近地獄般悶熱的城市,有著河岸污泥的所有氣味,就是少了那海港寬闊的清涼。 我走上花崗石階,大門已經掩上,我抓起鑲著虎頭的銅環,猛力敲了兩下,然後聽到守夜人光腳踩著石板匆匆靠前來問詢,我心裡堵得慌,只答了一聲“是我”,然後門洞裡一隻眼睛看到我後,慌忙將門閂拉開,讓我進去。 “怎麼現在就關門?” “對不起,少爺,老爺吩咐的。”門房王柱拿他僅存的一隻眼望著我說。 “現在才剛過戌時不是?” “是,是,老爺說最近要防緊著點ㄦ。” 我愣了一下,然後就往內堂方向走去。 “我爹呢?”我站在堂前輕聲問著。 “老爺睡了。” 但是我卻看到前院東廂的窗內燈還點著。顯然還沒睡。 “既然我爹睡了,就別通報了。”然後我穿過大廳,朝後院去了。 進入後院,一陣桂花香迎面而來,這時節已過了立夏,茉莉已開始綻放,而這院裡的桂花卻依然芬芳,可見此處較之外頭顯得清涼。我身上的濕黏登時減輕一半,我想知道桂芳睡了沒,所以我跨過內院門檻,悄悄踩上石板,朝著東廂房門慢慢靠近,遠遠地,我彷彿發現一點微光,大約是從門縫裡透出的光亮,但是轉眼又消失,然後黑暗裡,我再向前兩步,卻又看見有著琉璃般的彩光,從門縫裡穿出,在濃黑的院子裡晃動。我一下子有些迷惑,這不像是家裡的燭火,卻像是我在長崎唐人館前所常見的,那荷國算命女子房裡的燈光,我以為我又回到了那令我驚艷羨慕的長崎,那充滿了生命與未知的國度。我很好奇,興起一股莫名的興奮,我慢慢靠近那門縫,但是在我又往前踏上兩步後,那光彩卻又倏地消失,然後又是一片漆黑,我呆站在原地,想弄清楚這是何所以,然後我的眼睛在黑暗裡這才遲到那般緩緩適應,然後我在黑暗中慢慢地將左眼湊上那一條寬約一寸的門縫,向內屋裡探望。這門沒有全掩,內屋裡只有非常微弱的燭光,從內室裡穿過小廳,然後再從門縫裡透出些許光亮。 她又睡了。我心裡有些失落。她並沒有執意等待我。 但是我無法責怪她,我清楚。這一年多來,我都冷落了她,我從沒給她等待我回房的機會,我才剛完婚,就遠去了日本。而這一去就是將近兩年。這些日子,我相信她根本已經放棄了等待...。 我站在門縫前好一陣子,都沒有勇氣推門,我很想轉身離開,到酒樓裡去找個藝旦喝到天明,或是乾脆到查某寮去睏也好,我就是不敢這樣進房。與其說我不敢面對我的女人,不如說我不敢去知道我的女人如何面對我。一個我幾乎沒有交談過的妻子,她就在裡面,她的面容那樣端莊,但眼神卻又如此莫測,她怎能是我的妻?自從我第一次在藝旦樓裡見到她,不知為何,我就想起我從未見過的娘。我的親娘因我難產而死,我從未想過自己也應該有個娘,我連撒嬌都不會,但是她卻就這樣成了我的女人...。自我從長崎回來已快十天,我每天在外跟許久不見的好友們喝到天明才歸,我入房就寢時,她早已起身到後院廚房去了,我今晚還是第一次這樣早回,我竟然就這樣站在門縫外猶豫徘徊。 然後,空氣裡又輕飄來了一陣桂花香,就像是她黑暗中等待我那樣在院子裡踴舞,我忽然就有了勇氣。我推開門縫,門軸發出「呀--」地一聲,然後我跨腳入內。我站在了內廳裡,內屋無聲,我忽然萬分地後悔,這又讓我想起新婚那晚,我帶著如今晚一般的酒意進屋,看見在紗帳後和衣向內而臥的她,在那一刻,我心裡有著強烈的憤怒,一種反抗我父親的病態瘋狂猛然從地獄深處竄起,我成了一個失去文明的野獸,我竟然毫不尊重她那樣地“侵犯”了她。這樣的恐怖,一直就如同鐵衣那樣緊緊包裹著我,從此我無法面對我的女人,我連眼睛都不敢望向她,然後我就這樣匆匆逃離了這裡,渡船遠揚去了日本經商!原本,我不想再回來,我想永遠的逃離她,逃離那讓我一輩子悔恨的屋子,我寧可死在倭人那無禮的國度,也不願回來這濕熱瘋狂的故土。但是,一場震動土地的事件發生了,我親眼見識了那巨大無比的外國黑色鐵船,帶著巨砲將一切舊世界的幻覺轟毀,日本走向了危險未知的未來,我非常地慌恐,我深信,這樣恐怖的新世界很快就會跨海而來,來到我們這仍然燠熱沈睡的海島,我只能匆匆趕了回來,希望能早一步讓所有人接受這無可阻擋的改變...。 但是改變的,其實是我自己。 我輕腳走入了內室,一盞燭火放在床前的案桌上,一室的寂然蕭索,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把琵琶掛在牆上,以及一張鏡子放在案前,但是即使如此,屋內確有著隱隱浮動的桂花香,藏身在衣櫥後面,或躲在櫃匣裡,或是在屋樑上蠕動,直如幽靈復活那般。我又再度緩緩靠向她,我坐在床沿,掀開紗帳,以那微弱的燭光望向她,我希望她沈睡,然後讓我悄悄跟著入眠,即使她被我所喚醒,也別讓我察覺...,但是這次卻讓我直直嚇了一跳,我嚇得直立起來,我發現她正含淚望著我,眼神中有一種難以言諭的恐懼,她在如同恐懼陌生人那般地害怕我,難道我是那樣地失格嗎?失去了一個丈夫應該有的溫柔嗎?我感到極度沮喪,卻又不知如何是好,我只能僵硬地坐下來,然後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傳來冰涼,有著汗溼之感,我感到非常後悔,後悔我那莫名的逃避,後悔讓她如此驚慌,或許,她已經連續十個晚上都這樣在恐懼中渡過了吧?恐懼我這樣的出現,而今晚終於成了真實。 如此,我仔細地望著她那如同白玉雕像般的臉,我忽然全身感到一陣燠熱,我想起那河岸的悶風,我想起那對岸的漁火,以及那河水淫蕩搖曳的光影,我想要擁抱她,我想要在此刻真正得到我的女人,我想要她真正成為我的妻子,我緩緩靠向她,我第一次帶著強烈渴望和可能是愛的情緒將她抱起,我希望她能感受到我的改變而讓恐懼消失,就如同我在長崎讓那些女子信賴我那樣地接受我,但是,我卻發現,她將眼睛闔上,如同絕望那樣地闔上了。我感到極度悲慘,如同遭到母親丟棄在地的嬰兒,我一陣愕然,然後慢慢轉成了憤怒,那地獄的火焰再度竄燒,但這次已經不是為了父親,卻是為了我自己,因此燒得更加猛烈瘋狂,我低聲質問:“為何不給我機會?為何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一次!”但是她沒有回應,她將頭偏了過去,仍然闔著雙眼,然後,屋子裡的燭光忽然竄高狂燒起來,間或交雜旋轉著五彩的琉璃色光芒,點點五色星光映在這屋內的牆上,屋樑上,以及她的身體上,我開始瘋狂地拆解開她的衣衫,我發狂般地挑逗她的身體,親吻與愛撫,就這樣,再次地,我失去人性那樣地,沒有她的心那樣地進入了她...。 其實在那一刻,我就已經死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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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