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一年七月中旬，當整個義大利半島在炎夏豔陽照射下昏睡時，立古里亞海岸的熱那亞，還吹著涼爽舒適的海風。參加那年G8八國峰會的美日英德義法等國元首，都住在停泊於熱那亞港裡的豪華郵輪「歐洲視野」號上，而每回G8  八國峰會時都要來「打擂台」的反全球化組織抗議人士，則被熱那亞市府安排在港邊一處空地紮營。

Carlo Giuliani很可能也跟其他夥伴一樣，住在營地一個帳棚裡，晨昏都揮舞雙拳向郵輪問候：〞Fuck you!〞。我和攝影記者在營地裡頭到處串門子，也許也跟Carlo Giuliani驚鴻一瞥了──其實準備來跟鼓吹全球化的八國領袖嗆聲的人少說有十五萬人，想要擁有那一面之雅的緣份，機會何其渺茫？

向市區挺進

這場遊行，本來像場嘉年華會。二○○一年七月二十二日清晨，我們隨著遊行人潮，從海港出發，緩緩爬上一座可以眺望海洋的山丘集結，然後在音樂和歌聲伴奏下，踩準節奏，展開遊行。沒想到，悲劇在大夥兒情緒最亢奮那當兒的兩小時便發生了。

那時，十多萬人已經從山丘上走下來，一路向封鎖道路的義大利鎮暴警察叫囂著，轉進熱那亞市區，秩序隨即崩解，嘉年華隨即演變成街頭巷戰。示威人士化整為零，再化零為整，在街頭上攻擊警察，那些個個高頭大馬的義大利警察也不甘示弱反擊。

煙硝文明

於是鄰近火車站一條熱那亞主幹道附近，變成了石塊、盾牌、催淚瓦斯和汽油彈短兵相接的戰場，空氣裡彌漫著剌鼻的，嗆得令人睜不開眼睛的瓦斯味，紅色火焰在燃燒，鎮暴車陷進火海，警方被衝散，再集結，數千隻亮晃晃的皮靴在柏油路上，踩出懾人心肺的聲響，遊行人群和鎮暴警察的情緒在激揚，Carlo  Giuliani脫掉外衣，穿著一件U領白色背心，套著藍色毛線面罩，站在最前頭，嘶吼著，奮力地衝撞著警方的盾牌和人牆。

Carlo Giuliani才二十三歲，是反全球化主義的堅定擁護者，也是個愛寫詩的年青人。但這天，他像隻蠻橫的獅子。如果，他只是喊呀撞呀踢呀，發洩完情緒，便擦著汗，拖著皮囊，搭上回家的巴士或火車，他便不會像悲劇發生後那樣，變成唯一一具橫陳在熱那亞街頭的屍體。這些假設都已經不存在，那些原本簇擁在他身旁的夥伴們告訴我們，Carlo Giuliani用雙手拿起一個紅色瓦斯罐，一步步走向一部吉普車，然後，槍聲便響了，他倒下，吉普車再壓過他的身子，兩回。

那是令人驚恐的一幕，四年多後回想起來，還是令人心悸。

於是我提筆記下這件事。我從不認為那已成了反全球化烈士的Carlo Giuliani是英雄，英雄和暴力份子，從來是一線之隔，兩極評價。不過，我尊敬他的執著。

可惜，他捐出了自己的性命，然而G8 這大拜拜還是年年登場，反全球化組織只能狗吠火車一般，盡職地吶喊著，然後眼睜睜看著全球化更全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