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還是不脫~~~~~~」

 我已經掙扎了三分鐘了，更衣室裡同行的夥伴們一個個消失，只剩下二、三個跟我一樣，脫掉雪衣後，在更衣室零下好幾度低溫裡繃著臉，縮著身子的大男人。

更衣室外更冷，有風，還有細細碎碎的雪花飄著。隔著雪花，就是距離更衣室大門只有兩、三公尺遠的溫泉，早先還在更衣室裡一起哀號的其他夥伴，男的女的，已經陸續尖叫著，跑著，最後跳進水裡，臉上糾結的表情，都在那一剎那化開。

這裡是距離加拿大育空領地首府白馬市四十分鐘車程的郊外，太陽落山後，大地陷入一片漆黑，室外溫度像滑梯一般，從零下四、五度往下滑落。我們從旅館出發前，都先換上泳裝，泳裝外再裹上一層一層厚厚的禦寒衣物。

旅館老闆在我們出發之前，還在巨細靡遺地描述泡在溫泉裡數著雪花的快感，那高亢地語調，誇張的表情，一直伴著我們上車，下車，循白楊樹林裡的羊腸小徑摸黑前進，直到聞到溫泉水的氣味，都還歷歷在目 。

細雪紛飛的昏黃的燈光下，這個被巨大的白楊樹圍繞的狹長形狀溫泉，冒著濃濃的蒸氣，漆黑的大地裡，像一管光束。光束裡，五、六個已經脫光上身的加拿大男子大喊：「快脫衣服，下來吧！」

是呀！這麼冷的天，泡在熱滾滾的水裡，不是件快意無比的事嗎？快脫吧！

脫。

脫吧。

你為什麼不脫？你、你、你，怎麼都不脫？

一票凍僵了的雪人。

這麼冷，這衣服怎麼脫啊？男生女生分別走進更衣室，女生那頭一聲沒吭，怕都是凍僵了。這邊呢？十個大男生，人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敢先脫，只有一個人例外。那是帶路的另家旅館老闆，這位老加走進更衣室不久，已經把自己剝得精光，從容不迫套上泳褲往外走了，寒帶動物，當之無愧。

別丟臉了，快脫吧。一、二、三！外頭那件防風雪衣大家一起脫吧！再來，外套，接著，毛衣（媽呀！冷死我了！），還有………咦！怎麼有人停了，「太……太冷了，把衣服穿回去吧！」不行不行，不能穿著毛衣跳下水呀！咬個牙就過去了，來來來。毛衣，襯衣（喂！你怎麼在襯衣裡還塞毛衣啊？）、外褲、衛生衣…………..

「脫~~~~還是不脫~~~~~~」

再賴下去就不像話了。已經有人鼓起勇氣，光著膀子，狂奔出去。「臭男生，下水囉！」糟糕！連女生都有人換裝完畢，下水去了。你怎麼還僵著，繼續脫啊！

像個男人點，要不趕快脫，要不就趕快把衣服穿回去，偷偷地，自己摸黑躲回小巴士。衣服脫一半，僵著，等著冷死嗎？

來吧！唱軍歌！「風雲起，山河動，黃埔建軍聲勢雄。」大聲點，對，就這樣，再大聲點。脫掉脫掉，零下二十，脫掉脫掉，我武維揚，脫掉脫掉。

終於脫了。褪掉外衣，穿著泳褲，跑進雪裡，那一輩子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冷，瞬時從四周襲來，那冷，冷得讓你腦子一片空白，似乎直到撲進那滾燙的泉裡，神智才恢復。只是衝出更衣室後那十多秒的記憶，也許都消失了。

但是浸在雪地溫泉裡的那種舒暢與溫暖，還有數著雪花的浪漫，一輩子我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