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三不成禮

在小學和初中的時候，學校一年一度的才藝表演 (Talent Show)，都由音樂老師甄選和籌劃，門票收入幫助管弦樂團和合唱團的活動。孩子們年年義不容辭報名參加才藝表演，一來共襄盛舉，幫學校募款，二來上台練膽量。多年來，兩個孩子一向以鋼琴獨奏，把正在學習的古典音樂搬上場，絲毫不多費工夫，還常是壓軸的節目。孩子就在這種山中無虎，集寵一身的情況下，年過一年，習以為常。

到了大少爺上了高中，在才藝表演的甄選，才彈了一分多鐘的貝多芬奏鳴曲，留著馬尾的主審男老師就喊停。我心中就不是味道，好歹也該讓學生把一個節目表演完，怎麼這麼傷害自尊心且沒禮貌地打斷。結果可想而知，以州賽鋼琴獨奏常勝軍身份的大少爺，居然沒被錄用。當年小少爺在初中的才藝表演時，我跟初中的音樂老師們聊起這檔子事，他們都難以置信，大少爺的鋼琴獨奏，在他們手上曾是叫座的好節目，到了高中反而不得其門。在大少爺才藝表演沒被選上兩週後，以整首奏鳴曲參加比賽，得了第二名，拿了一百五十元的獎金（參見拙作《喜見轉機》）。

十年級時，大少爺再度報名才藝表演的甄選。改由外子出陣帶兒子去甄選，看看會不會走運。大少爺彈了一半德布希的煙火（參見拙作《如人飲水》），同樣留著馬尾的男老師又叫停，結果一成不變。又有機會和初中的音樂老師們談及此事，一年沒入選，也許失常，兩年仍再門外徘徊，其中蹊蹺，令人搔首難解。

沒多久，幫大少爺請假參加全國性鋼琴比賽，負責出勤的專員問我，為什麼大少爺不參加學校的才藝表演呢？我一時被問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老天有眼，就從實回答：「年年參與甄選，已經兩年沒被錄取。」專員也很驚訝，我心中可真莫可奈何！要參加全國性鋼琴比賽，卻進不去自己高中的才藝表演！

去年九月，大少爺意興闌珊地又提起才藝表演報名開始。我們請大少爺考慮兄弟倆去模仿 Victor Borge 的兩人四手逗笑表演（註），或者彈正在練的兩人四手合奏（參見拙作《兄弟搭檔》），不再單槍匹馬以曲高和寡的古典音樂獨奏，改以譁眾取寵或平易近人的路線討好；並且安慰孩子不參加才藝表演，無傷大雅；況且千里馬要遇到伯樂，也不是家常便飯就會碰到。初為高中新鮮人的小少爺看到哥哥連連踢了兩次鐵板，自己的功力又不如哥哥，對才藝表演就興趣缺缺，視若無睹，連提都不提。

一連幾天都沒聽大少爺表示意見，以為孩子看開，或許每天的功課、練琴、練游泳，和其他社團活動太多，找不出時間，也就不予追問孩子。突然有一天，大少爺回到家說：「我已經報名才藝表演的甄選！我還要再試鋼琴獨奏。」心想我們家這個大楞子屢戰屢敗，又屢敗屢戰，有夠執著，是「初生之犢不畏虎」，才有這種憨膽，不怕挫折，鐵定不懂孫子兵法「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道理。雖然不喜歡這件事負面的影響，但是孩子都心理有準備，反正多一次壯膽的練習機會，就抱著姑且試之的心態，再去碰個一鼻子灰，看孩子有多耐磨。

到了甄選那天，我已經沒興趣到現場旁觀，事先約好在學校外面接孩子回家。可是，在車上等過半小時，還不見大少爺的蹤跡，只好停車，進去學校裡面探個究竟。進了大禮堂，看到大少爺在舞台上專心練琴，把難的部份一一分解練習，比在家練琴還專心。躲在禮堂的一角，觀看來來往往臨陣磨槍的學生，做最後的準備。無意中，聽到有學生哼著大少爺彈的旋律，想著兒子能把音樂傳出去，這一趟就值回票價。

好不容易等到三位負責戲劇的老師走到禮堂來聽大少爺獨奏，一眼又看到那位綁著馬尾的男老師帶頭，我的心就先涼了半截，看來孩子又是來純練膽子的。同樣的故事，第三度的重演，李斯特的曲子彈不到一半，就叫停。這次老師還問是否該彈快一些，就這樣被澆了兩大盆冷水。推開門，走出學校樓房，迎面吹來的瑟瑟秋風，感覺格外地淒涼入骨。回家的路上，看著默默不語的孩子，我安慰的說：「今天琴練得很好就夠了！藉機衝過那一段最難的部份，你又突破了一個關卡，就該滿意！反正甄選的老師不是音樂老師，可能看法和音樂老師的標準不一樣，沒被選上就不要在意。」

幾天後，意外地大少爺居然入選。才藝表演當晚，才知道前三名有獎金，我也沒多留意，以為會是觀眾票選。按照大少爺寡言的個性，絕對不可能去拉票，怎麼都不會贏得觀眾的高票。那知學校慎重其事，從校外請了擅長聲樂、樂器和舞蹈三位專家當評審。就這樣地，大少爺出乎意料地捧了第一名的獎杯和一百美元的獎金。從貝多芬、到德布希、再到李斯特，孩子的篤定與堅持，終於讓他有出頭亮相的機會，也甩掉了這兩年對才藝表演不得其門的窘境。


﹝註﹞Victor Borge 是位風趣搞笑的音樂家，Youtube 有很多他的錄影帶，其中 Hungarian Rhapsody （http://www.youtube.com/watch?v=BcV19rylSZc）廣受歡迎。


【後記】才藝表演當天的錄影音效不佳，所以用後來的錄影帶。

伊涵 　2. 8.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