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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02 04:56:44瀏覽4353|回應30|推薦190 | |
台灣語言和文化的變遷:見聞和感想 ─ 上集:見聞篇 見聞篇 我們為什麼要關注語言與文化的變遷? 因為語言、文化和血統、宗教是構成一個民族的主要因素,你所使用的語言,很大程度上影響你的思考方式, 思考方式塑造行為型態。語言、思想和行為型態,形成一個地區或一個民族、國家的文化,很大程度上,也關係著你對民族、國家的認同/反認同。下面所述,是我身歷和觀察的台灣語言、文化的變遷。我的所見所聞,只是我個人的經驗,不能反映全台,願有心格友, 不吝填缺補漏。 1938年我出生於今苗栗縣通霄鎮城南里,1943年上南和公學校幼稚園,台籍老師對我們只說日語, 同學全來自農村鄉下,起初沒人聽懂日語。幼稚園讀完,一年級一開始,兩位老師把我們集中在操場,對我們用日語喊叫: 廣東!廣東!福建!福建!當時我們不知其意,老師引領我們到各自所屬的廣東、福建組,後來才知道廣東意指講客話的學生, 而福建則意指講閩南語學生。 兩班學生人數大約相同, 該校學生來自五個村:福興、城南兩個客家村,大平頂、城北兩個閩南村,而南和村則閩、客約各半。整個一年級,老師授課都用日語, 一年級下來,同學的日語多少進步了些。當時我們大半學會用 ”西那黑” (支那兵) 或 “西那精” (支那人) 來辱罵同學;真是「台兒學得倭寇語, 走上操場罵台人」(我們常在操場上玩摔交、吵架),亡國之悲, 我們是最後一代身受者。只是, 當時我們都不知道「支那」是日人對中國人的辱稱, 也從沒有人告訴我們, 我們本來是中國人。 日人在台灣推行皇民化,獎賞全家都會講日語的家庭,稱之為「國語家庭」,甚至鼓勵台灣人改名換姓。光復初年,有些台灣青年,,還只會講日語。有少數皇民化徹底的台灣家庭,台灣光復後就隨日人移居日本了。 二年級上了大約一、二個月,美軍空襲台灣加劇,學校停課。 當時,三姊上六年級、四哥四年級,我兩個堂姪, 一個與我同年,一個低我一年, 家中五個孩子,加上村裡李氏宗族的孩子,共十多二十人,父親為了不讓我們荒廢學業,請了一位宗族漢文教師,在父親廢置的糖廠教授我們用客語發音讀漢文。學生年紀從七、八到十四、五歲,大家都從「三字經」開始,從讀、寫到背完整本書, 只是老師不作解釋,學生識字而不知其義。下一本書是「增廣」, 我還沒學完這本書,戰爭結束了, 小學復學,我們回去上課。 我們開始用國語隨著老師念: 我是台灣人、你是台灣人、他是台灣人、我們都是台灣人。這對我這個讀過漢文的學生是太簡單了。老師同學生一樣,閩、客各半。老師與學生都不會講國語,所以除了念課本用國語外, 老師和我們講話, 客家班老師用客語、閩南班老師用閩南語。後來學校從通霄鎮上請來一位國語老師,各年級學生集中在禮堂,由這位國語老師加強我們國語的聽講能力。 後來,有些同學因家窮需幫忙農務而輟學,兩班併為一般,由客家班老師當導師,導師就閩、客語混用授課。 1949 年我升上六年級時,學校來了一位外省老師教四年級,我們都羨慕那班學生能有講國語的老師。那位老師還教了他班上的學生唱 “義勇軍進行曲”, 即中共的國歌,後來,那位老師不知去向,不知是否與政治有關。 那時光復已經四年多了,學校老師都是台灣人,因國語還不流利,開校務會議時,校長和老師們主要使用日語,這情況也不知延續到那年。 1950 年,我到苗栗上建台中學,發現整個苗栗街的人都講客家話(現在苗栗已有部分人講閩南語了)學校有幾位外省老師,國文課的老師通常是外省籍, 其他課程大半老師是台籍 ─ 他們上課主要就以客語為主了。這情形大約到1952(民國41年)年, 台籍老師才遵教育部規定,全用國語授課。 至於同學間,有些同學還保持用日語發音或日語外號互稱對方。高年級的同學,尤其高中生,有些還能用日語交談。我三哥大我八歲,日本教育讀到初中, 他和他的同伴們常用日語交談。多年後,日語才漸從親友間和社區消失了。 1953 年我到台北讀書,驚訝的發現台北像是個中國大陸的都市, 滿街都是外省人, 路名大半是中國大陸省市的名稱,書店、食肆、三輪車夫幾乎是外省人包辦,軍公教人員很多是外省籍,路上、公車上到處可見到外省人。1984 年我離開台灣十六年後第一次回台,發現相貌談吐像外省人的,已經不多。而 1991 年後我每次回台,都努力的在台北尋找「外省人」, 卻發現年輕一代的台灣人, 光從像貌、口音或身體語言,已經難以分辨本省人或外省人了。 1950年代中葉到1970代末葉, 是台灣推行國語的高潮,全台小學 幾乎都實行學生在校「講方言受處罰」的規定。1970年代初葉開始浮現的「鄉土文學」論戰,到1977年的中壢事件達到高潮。鄉土文學觸發了本土意識,本土意識的抬頭導致統治威權的鬆動,小學強制講國語的規定也就隨之改變了,終於變成反獨尊國語之道而行的小學「母語」教育。可是,國語的推廣已經進展到如此透徹,加上報章雜誌、電台電視的普遍,台灣的國語化已經無法逆轉了。這些母語:閩南、客家語, 雖然還不到回天乏術的地步,而台灣人的母語程度卻只見一代不如一代了,如今,精通閩南語的人多年來逐漸凋零;而客家人的大本營苗栗市,三、四十歲的客家人,客語流利者已經不多, 十多二十歲以下者,很多只會聽懂一些。至於原住民母語的全盤消失,已是預料中。光復後幾年,大部分原住民都會講日語,現在只有年紀很高者才會。我到宜蘭縣南澳鄉原住民保留區作客過夜幾次,七個部落的老少交談都用國語。聽說其他縣的原住民,情況也類似。 很多年以前,我在美東的Delaware 大學與來訪的台大法學院教授李鴻禧交談,他表示憂慮閩、客語在台灣的消失,他說精通閩、客語的人,每年因年老而凋零的人數很大,台灣人的母語程度每代愈下,他的憂慮,在李遠哲與蔡英文的身上得到印證; 聽說一次李在為某人競選站台時,聽眾要他以台語演講,他勉為其難的從命說完。而來自南部的蔡英文,連「阿陸啊」都不知何義,在民進黨的領導人會議中引起哄堂大笑。一葉落而知秋,母語老葉凋零知多少。 我一位住在舊金山的朋友,每次回台南鄉下探親,都發現她家鄉的中小學生,彼此之間大半以國語交談,同祖父母輩應答,才說簡單的閩南語。這情形,多年以來就是如此,現在相信必走得更遠。 經濟學上有所謂「劣幣驅逐良幣」之說法,人類在使用語言時,卻是「良語驅逐劣語」 ─ 選擇較方便使用的語言。我想一定會有很多台灣朋友,為了愛護自己的母語, 不願承認自己的母語不如國語進步。 但看看台灣小學生的母語課使用的「火星文」,你很難會有信心這些母語會永傳下去。 人為的努力,相信會延長母語方言的生命,但是大勢所趨,能延長多久,卻是未定之天。外勞的大量入住、大陸遊客的大批湧入, 加上台灣超低的出生率,在在都或多或少的影響台灣語言和文化的質變和量變。我們盛逢台灣語言和文化變化的年代, 讓我們睜眼觀看正在進行中的變化以及將來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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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