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鹽場極寬，佔地極廣，瓔恪領妹子上地勢較高的潮墩，只瞧有無數名種鹽人正於自己的鹽田內種著鹽。

種鹽人手拿各式灰種，於鹽田上撒著稻灰、麥草灰、蘆茅灰，撒了約一寸厚，隨後將灰壓得平平。

「大哥，這是在做什麼？」瓔珞緊跟隨於瓔恪的身後，好奇地問，在陰州可是瞧不見栽種鹽的場景。

「這是在種鹽，若估算出明日是晴天，種鹽人會將灰撒於土上，明日清晨，露氣重，鹽便會像茅草般於灰下長出，待到天晴霧散，過了午時，就可把灰和鹽一併掃起，送去沖洗和煎煉。」瓔恪熟練地細細解說，似是十分了解種鹽的過程。

嘴角一揚，瓔珞莞爾地一笑，欽佩道：「大哥真厲害，懂得真多。」

眼尾微微地朝身後的瓔珞一瞥，瓔恪淺笑。「大哥是鹽州刺史，這些基本的常識都該懂，要不該如何管理整個鹽州呢？」

下顎輕輕一頷，瓔珞同意地道：「這倒是，大哥可是為國為民，是個好官人呢。」

不予回應，一陣惆悵拂過瓔恪的心房。

他是個好官人，可卻不是個好夫君，亦不是個好父親。

「來，大哥帶妳去瞧瞧淋洗和煎煉鹽的地方。」喚著身後的瓔珞，瓔恪擠出一抹使人瞧不出思緒的自然笑靨，讓自己暫時忘卻心中的苦澀。

瓔珞讓他的兄長給牽著，那是和揚舟一樣溫暖的大掌，可安穩地將她給擁護住，使她感到平安，感到無畏無懼，是最為安全的避風港。

可她大哥有心事，她明白，只是不願在他的面前提起。

她的嫂子於些許年前帶著一雙孩子走了，大哥亦親手寫下了放妻書，至今她仍弄不明白兩人合離的原因，只知是嫂子自己開口要求的。

那一雙孩子是龍鳳胎，一男一女，如今該有六、七歲了，也該懂事，會叫姑姑了。

大哥真如此不好嗎？為何嫂子堅決要離開大哥呢？

瓔珞問自己，可卻遲遲得不到一個解答。

心頭一扭，瓔珞想，這麼多個日子了，在陰州的舟哥可否惦記著她？是否有多添上衣裳？可否填飽了肚子？

當她回過神來，眼前已出現了一深一淺的坑。

淺的坑深約一尺，上頭用竹與木條橫架著，隨後鋪上一塊草蓆，草蓆四周用土堆高，圍成堤防和水壩的模樣。

種鹽人將掃下的鹽料鋪於蓆上，隨後取來海水澆灌，鹽水便會滲入淺坑裡，隨之流向約有七、八尺深的深坑，取得後便可倒進牢盆裡煎煉。

瓔珞走向一旁以鐵打成的牢盆，牢盆是以一片片的鐵薄片釘拴合起，底部平坦，盆邊則是一尺二寸，亦有以竹片編成、糊上蛤蠣殼灰的，盆下燒上柴薪，鹵水便會沸騰，逐漸結成鹽晶。

「珞兒，五百兩的鹽足夠嗎？」瓔恪開口一問，問話是官人的架勢。

「不。」瓔珞的眼眸透出了一股堅決與堅毅，果斷地道：「要一千兩。」

將近五千名的奴隸、無數的工匠、洗浴的香客，五百兩遠遠不夠負荷眾人，更何況官府已壟斷了陰州與鄰近州縣的鹽貨。

「好，就一千兩，大哥擔。」瓔恪說得沉穩，沒有半點的猶豫。

「不，大哥，我和舟哥可以承擔的。」瓔珞一急，連忙阻止兄長，就怕給他添麻煩，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好了，別說了。」瓔恪握住妹子的手，神情凝重地道：「這是大哥僅僅能為珞兒做的事，就讓大哥盡點心力，嗯？」雖說是句問話，可卻沒有任何拒絕的餘地。

「大哥！」輕聲嚀著，瓔珞就厭兄長突如其來的霸道，竟比舟哥還要霸道上幾分。

「明日大哥會差鏢局將鹽貨押送至渡口，隨後運至京兆府，妳一個弱女子是沒轍的。」瓔恪轉身，拉著瓔珞就走。「我們回去吧，要不海要起大濤了。」

小船上，瓔珞與瓔恪倚於船側，海風不斷地吹湧，鷗鳥自天的那一端飛向那不知是何處的盡頭。

凝望著深藍與白花花的海水浪花膠著，瓔珞悶悶地問：「大哥，你真的開心嗎？」他一點也不開心，她看得出。

沉寂半晌，瓔恪以笑粉飾著自己的黯然，輕道：「珞兒為何這麼問？」他心知肚明，只是不願承認。

睨了強扯出笑的大哥一眼，思慮片刻，瓔珞才細聲問道：「嫂子，為何要離開大哥？」鼓起了勇氣，她想弄明白大哥的心事。

大哥就是個悶葫蘆，若她不問，那再也沒人能理解他了。

雙目一眨一闔間，瓔恪收起笑容，神色轉為冷寂。「這是我和允蘭之間的事，他人不會明白。」

「大哥不說，誰會明白？就連爹爹亦沒弄明白。」瓔珞擰眉，心裡生了小小的怒火。「大哥遠在南方當刺史，沒人能關心你，你倒也不讓我關心了，這不公平。」大哥如此關心她，可卻不讓她關心。

「珞兒。」瓔恪輕喚聲，嗓子裡溢出無奈。「有些事，不是能用言語來表達，妳該明白。」惆悵的雙眸與瓔珞的眸心對視，閃的是苦楚的微芒。

那一瞬，瓔珞的心忽地一扯，軟了下，不願再問。

她大哥說的極是，有些傷痛不是能用言語來表達，就如她對舟哥的愛、對他即將迎娶小妻而生出的痛。

心裡的事，真的難以說出口，寧願放於心頭，讓它腐化生了霉，也不願承認自己的傷痛。

「對不住，大哥。」將視線挪回，瓔珞道歉，為自己的自私而道歉。

深深地吸了口帶有海味的風，瓔恪輕吐納道：「沒事的，珞兒。」

沉默，唯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