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看到一些文友對「總統府前暴民」責備時,感覺相當痛心,另一方面,見某些文友陷於盲目崇拜領袖時,感覺可笑(藍綠皆然)。這其中我見到的是偏頗,是無知,是順民,是雙重標準。
某位文友以極端譏諷的文句嘲笑連宋,雖是轉述,但以讓我無法再相信這位文友的獨立思考能力。當然,他若願意同時對藍綠雙方一起譏諷,我便會崇敬於他的眼界,這兩者間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眼前只看到激情,卻不肯探查源頭,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情。文人是帶著桂冠的,卻不知自己重要,跟著領袖們做馬前卒。蒙田說:「我知道什麼?」,這位人文主義之父的思想成為美國立國精神,傑佛遜的《美國獨立宣言》依此精神起稿。
「我知道什麼?」這是民主最重要的基本精神,人民永遠應該以懷疑眼光去質疑政府,質疑當權者,質疑自己。在西方民主精神裡,領袖都被認定是有問題的傢伙,被懷疑偷雞摸狗,且習以為常。於是領袖因此被約束了,無法為所欲為,民為主、領袖為僕。
以下文章已發表於媒體——
對日前遊揆對「國親非法集會遊行」所聲明的:「搞錯對象、用錯方法」,個人感覺極端的遺憾,這起碼證明了一件事情,執政當局到現在還是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以一種敵對的態度來面對所謂的「他們」。
從這次選舉開始,無論是藍綠陣營都以一種「非我即敵」的方式招聚民氣,撕裂族群。或許有人認為沒有,如果沒有,那麼為何需要:「選後大和解」呢?這是極為詭弔的事情,先把你打上一頓,邊打還邊告訴你:「我今天之所以這樣做這是不得已的,等選後我保證會到醫院看你、送上鮮花。」
我一位朋友,在選前他憂鬱的說,怎樣他都要隱瞞不讓讀幼稚園的女兒知道她的本籍。他是外省第二代,一方面他是台灣人,另一方面他又認同自己是中國人。這裡說的「中國人」是種血緣認同,如果他說自己不是「中國人」,那麼他可見的根在哪呢?
他讀國中的兒子,每次在被問到籍貫時都不知該怎樣回答,只要有人喊「中國人」是混蛋時便感覺被深深的刺傷一次。
我這朋友愛不愛台灣?老實說我不知道,但起碼他從來沒打算離開過這塊他所出生的土地。他並不想到對岸去當「中國人」,同時這土地上的政治領袖明示、暗示著——除非他願意切斷根源,表明身家清白,不然他是不配生活在這塊土地的。
這種憂鬱不只出現在台灣已漸凋零的第一代外省人中,第二代在這土地辛勞終身後,茫然於到底該怎樣才能證明自己對這片土地有愛。這憂鬱甚至已經傳到了第三代、第四代。
我是台灣人,但我也是中國人。我愛我辛苦建立的家,我一點也不想被對岸統一,我台語說的比正港的台灣人還要正港……但只因為我的出身不正,又不肯遺棄祖先牌位,於是我怎樣都算是個「異族」。
當東森多媒體的張希夷先生勸藍營選民說:「也請深思觸根要深植土石,必要為這塊土地付出堅難的代價」這句話時,我的朋友傻在那默然無語。他這時才發現自己過去卅八年原來沒有真正的活在這塊地上,他的根沒深植過,沒為這塊土地付出過任何代價。
這是種很痛苦的情緒,全盤否定。
赫塞在《荒野之狼》裡認為並沒有「恐慌」這回事情,「每一個世紀、每一種文化、每一種習俗都有其特性,都有其弱點與優點,有其秀麗與殘酷,都得忍受苦難」;但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會發生「恐慌」,那就是:「只有在兩個世紀、兩種文化與宗教重疊時,人類生命才會全部屬於折磨,屬於煉獄。」
像「美麗島事件」一樣,當群眾感覺自己身處於「兩個世紀、兩種文化與宗教重疊」且被壓縮到全無空間時,必然會藉著某一個機會宣洩爆炸其「恐慌」的。這種爆炸不是如連宋等種政客可以製造的,就算連宋今日識相遠遁,那最根本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在「美麗島大審」後,被壓迫的「恐慌」情緒消失了嗎?其實只是被放在高壓鍋裡燉著……
只有一種方式能解決這種問題,那就是執政者該主動的表達出一種善意,證明自己對島內每位先來後到的居民都有著無私的認同。這不該是由人民先認同領導者,而是該由領導者先認同他的子民,並且負責監督的媒體應當以一種嚴肅的態度去制衡權力。只是,我不認為能夠做到,很多東西撕裂就是撕裂了,覆水難收。
很遺憾在譴責連宋之餘,我沒見到東森新聞台的記者群們願意去憐憫那些身處於「兩個世紀、兩種文化與宗教重疊」的「暴民們」。浮面的批評是簡單的,容易的,甚至是諂媚的。「大台灣人」的勝利正驕傲的不願意正視無路可走的「暴民」,甚而嘲笑,踐踏著。
沒有人在意誰當總統,就連那些背負中國人原罪不被認同是台灣人的台灣人也是一樣,他們冀求的無非是被認同,被認可也「觸根深植土石,為這塊土地付出過堅難的代價」。
真正搞錯對象的其實是遊揆,是藍綠雙方那些政客,是持著偏執立場不肯低頭憐憫「暴民」的媒體們。而整個問題將會越來越嚴重,「選後大和解」只是一句自我安慰的話……我悲觀的認為,無論是這次、下次或下下次是誰當選,這種撕裂事實上已經是無法彌補了。
謬西 2004.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