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和一個副駕駛飛,  是個頗為愉快的經驗.    他是德國人,  一見就讓我印象深刻;  小部分原因是他的年紀,  只比我小沒幾歲,  這麼年長的副駕駛在本公司少見;  但大部分原因卻是他的話多,  很愛講笑話講故事,  愛說又愛笑,  這麼愛說話的德國人非常難遇,  跟我心目中嚴肅剛直寡言的刻板德國人印象大大不同.   

唯一稍稍符合我的刻板印象的,  是當我得知他的上班方式.    上班是騎摩托車來,  據他說既可以省點油錢,  又可不必繳高速公路的路費,  一舉兩得.    這跟一般的德國人儉省習性頗為相符. 

這德國人----安卓是他的名字----資歷顯赫,  大小公司都待過,  大的大至有著上千架飛機的德航,  小的小至只有兩三架飛機的包機公司都不嫌棄,  可謂轉戰歐洲各國了.    一般飛行員到了Major Airlines者如德航之流,  大致就是終點站了不會想離開;  他為甚麼離開德航這種大公司肯定有傷心事,  若不是公司當時營運不佳被資遣,  就是犯事而被迫離職,  我不會白目到去問人這種事情,  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安卓待過的公司多,  自然故事也多,  一路他說得起勁,  我也聽得過癮.    關於訓練的部分著墨甚多,  大概每換一個公司就必須經歷一次完整訓練過程的緣故吧.    

他說,  有一次飛A320模擬機,  教官模擬重大系統故障,  還是多種系統一齊失靈,  警告燈和警告鈴聲頓時此起彼落,  機長和副駕駛兩人手忙腳亂滿頭大汗忙個不停.    因為故障太多,  許多程序做不完,  機長於是請求到一處VOR電台上空盤旋待命,  爭取時間完成所有程序.    但教官不知是嫌他們動作慢還是科目太多怕做不完,  硬是不准他們待命,  給了他們一個航向引導進場.    機長請求了兩三次,  教官就是不准,  機長這時也火了,  乾脆假裝無線電失靈,  聽不到教官扮演的ATC指示,  直接飛到VOR上空盤旋待命,  還把無線電失靈完整程序做足,  Squawk 7600等等,  不理會教官在背後大呼小叫.    教官叫了半天發現沒人理他,  大概也累了,  任他們盤旋了好半天做完所有程序,  然後無線電突然恢復正常,  才開始進場.    

我猜,  這一定是個新教官,  循規蹈矩地服從公司訓練單位指示,  把所有科目做完,  卻不知隨機應變東加西減,  其實,  只要把重要的幾個項目完成,  其他的拼拼湊湊一番即可.    因為訓練單位總是承受來自主管機關的壓力,  必須完成這個完成那個,  也總是在訓練計畫做好以後,  又被迫加入許多科目,  模擬機的時間老是不夠用早已是訓練常態了.    

安卓又說了一個故事.    他說,  有一次飛模擬機時,  教官慣例在後面大呼小叫嘮叨不休,  諸多挑剔不說,  又動輒把模擬機暫停下來長篇大論一番,  把主飛的機長批評得一無是處.    如此幾回反覆下來,  機長終於忍無可忍了,  一把扯下操縱桿前方的Canon Plug,  模擬機立刻當機,  “呼”一聲停了下來;  機長隨之解開安全帶,  把自己包包一提說:  “我不飛了!”  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教官和副駕駛不知是太過於驚訝或震撼,  竟然想不起要攔住他.    

我覺得,  這大概只有歐洲公司才有可能產生如此有個性的飛行員.    要是換了一個亞洲公司,  教官權威受到挑戰,  必定挾怨報復,  這一課的講評不只把機長說得體無完膚,  甚至到訓練中心告狀,  說這機長有安全顧慮從此不適合飛行也說不定,  這種事不是沒有前例.

航空公司其實也跟任何大公司一樣,  充斥著辦公室政治,  新人進公司,  首要便是眼皮子活腦門子靈光,  儘快進入狀況,  認清公司生態,  即使類屬技術人員的飛行員也無能倖免.    分配進了機隊,  首先要分清大教官小教官新教官等等,  不能得罪的千萬忍氣吞聲,  打落牙齒也必須和血吞.    忍不了一時之氣的,  保證絕對再見不到海闊天空.    

安卓最後做結論,  航空公司的飛行教官,  短程機隊如A320等窄體客機,  普遍性子比較急講話比較快罵人比較兇,  給人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恨不得揠苗助長般把你快快教會,  讓你馬上學成出師;  這大概因小機隊多屬訓練機種,  進來的不是新進副駕駛就是新晉升的機長,  大家都是一張白紙,  若不嚴管勤教如何能夠派上用場?    這是世界性的通病,  所有航空公司的訓練機種都如此.    長程機隊如A340/B777等的教官就相反,  遇到狀況都叫你慢慢來,  先搞清楚情況再做反應,  不要急著做任何動作,  快快做而出錯不如慢慢做一次就做對.    顯而易見,  長程機隊飛行時間長,  自然而然大家的性子就變得緩,  凡事慢慢來,  首當其衝受惠的大概就是受訓的學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