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紋　圖片來源：http://zh.wikipedia.org/wiki/Image:Taotie.JPG

　植物會因太多的水而溺死，燈會因太多的油而窒息，同樣，人的思想會因飽學裝滿紛繁雜亂的東西，以致理不出頭緒，壓得彎腰背駝，枯萎乾癟。

──蒙田〈論學究氣〉（註一）

　　十六歲那年帶給我的震撼與新鮮，遠遠多於十九歲，以致於十九歲對我而言，過了保存期限，失去了新鮮。跟仍帶著些許稚氣的同學們相比，我顯得過於深沉、寡言──因為我的內心，蜷伏著一頭蒼老、難馴的饕餮獸。

　　與學長姐、室友們四處遊蕩、閑晃了兩個多月後，似乎再也沒有什麼他們口中「非玩不可」的事，能夠引起我的興趣了。我回到圖書館，繼續未完的閱讀。值得慶幸的是，聯考並沒有弄壞我的胃口，在休養一陣子後，很快的，便開始了我與書本相處、互動的生活。直到今日。

　　閱讀，的確讓人免於無知，但不知揀擇的濫讀，讀後又不懂思索、沉澱，如此閱讀不但無益，反而有害。十九歲的我，天真的認為書看的又多又雜，便是「博學」。任性隨意出入幾門學科，卻又未肯靜下心來，將該學門的幾部經典好好研讀，根基自然不固。口號、術語用的挺溜的，但談到精微之處，卻又一知半解。當時的我，過度自信，過度狂傲，並未意識到如此貪吃、饕餮的後果，對自己的心靈有多大危害，以致於最終養成了濫讀的惡習，以及孤高冷傲的心態。

　　直到多年後，我才醒悟：坐井觀天固然是環境帶給我的侷限，但誤以為在這一方天地之內，便能呼風喚雨，獨占日月精華，也是缺乏自省能力的惡果。十九歲的我是枚月亮，反射著太陽的餘暉而發光，我憑藉日夜啃讀擁有了知識，卻始終得不到，由內而外生發的真正智慧。

　　或許正如吳爾芙（Virginia Woolf）所說的︰

　當趣味貪婪地、無節制地吞食各式各樣的書──詩歌、散文、小說、歷史、傳記，然後停止閱讀，久久地凝望著多姿多采活生生的世界，這時候，我們就會發現我們的趣味已經有所改變；它不再如此貪婪，它變得更富於思考。它不僅開始給我們帶來對特定的書的評判，而且會向我們昭示某些書共有的特徵。（註二）

　　蟄伏在我心中的那頭饕餮獸，似乎也隨著年歲漸增，逐漸溫馴了起來。牠收起了爪牙，斂眉安息，如今看來不像猛獸，反而像隻波斯貓，靜靜依偎在我身邊，相互取暖。偶爾，伸個懶腰。

（註一）引自蒙田，《蒙田隨筆》（台北：商務，2002），上卷，頁163。
（註二）引自吳爾芙，《普通讀者》（台北：遠流，2004），頁616-617。

2005.0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