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蘇軾的〈牡丹記序〉寫道：「熙寧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余從太守沈公，觀花於吉祥寺僧守璘之圃，圃中花千，本其品以百數。酒酣樂作，州人大集金盤綵籃以獻於坐者五十有三人。飲酒樂甚，素不飲者皆醉，自輿臺皁隸皆插花以從，觀者數萬人……。」文中的「輿臺」、「皁隸」都是過去對僕役的稱呼，今不多見。

　　胡寅〈酒邊詞序〉認為：「眉山蘇軾，一洗綺羅薌則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而逸懷浩氣，超然乎塵垢之外。於是花間為皁隸而柳氏為輿臺矣。」蘇軾才情卓絕，詞格高妙，這是實情。然而尊蘇為主，貶柳為僕役，這點恐怕連蘇軾本人也不會首肯。蘇軾、柳永雖然路數不同，但對於北宋詞體改革均有貢獻，很難爭論孰優孰劣。

　　柳永詞風尚一時，「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模傚者頗多。這對蘇軾產生了一種正向的刺激，他曾在信中對朋友說道：「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與鮮于子駿〉）。可以從中看出他獨創一家、不欲步趨柳永的意圖。此外，蘇軾也對柳永〈八聲甘州〉裡的名句「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表示讚許，說「此語於詩句不減唐人高處」（趙令畤《侯鯖錄》卷七）。後世過度尊蘇貶柳，反而是庸人自擾。

二

　　據〈黃世清傳〉載：「世清字澄海，滕縣人，分守商雒，駐商州。李自成犯商州，城陷，世清危坐堂上麾，其僕朱化鳳去。化鳳願同死，賊牽世清下堂，化鳳叱曰：『奴才不得無禮！』賊批其頰，化鳳聲色愈厲，執至賊帥袁宗第營，世清植立不跪，賊欲屈之，化鳳曰：『奴才真不解事，吾主堂堂憲司，肯拜賊耶？』賊先殺之，授世清以防禦札，怒罵不受與，一家十三人皆遇害。贈光祿寺卿。」黃世清忠於明室，城陷後對「農民起義軍」的領袖不跪不拜，很有寧為玉碎的氣魄。他的家僕也頗強悍，連連罵賊為「奴才」，局勢惡劣如此，一個僕人能這般辣口，也是很難得的。

三

　　清代官場該自稱「奴才」或是「臣」，原無定例。乾隆卅八年、卅九年兩次上諭，才將規矩定了下來，此後「清代大臣具奏書銜，滿州率稱奴才，漢官率稱臣，此只就請安、謝恩及陳奏己事為然，若奏公事，文職概稱臣，武職提鎮總兵，不論是奏公事或是奏私事也只能自稱奴才。」（參見唐瑞裕，〈合體的稱謂〉，收入《故宮文物月刊》，1984:12）

　　雍正初年，有些漢官文臣為了表示自己卑小盡忠，自稱奴才，大多遭到雍正皇帝的申飭，其事可見雍正硃批諭旨。如雍正元年六月九日何天培摺，硃批曰：「具職銜臣，如此方得體」；雍正元年四月楊宗仁摺，硃批改「奴才」為「臣」；雍正元年十二月廿日高其倬摺，硃批曰：「向後書臣字得體，一樣的。」我對雍正的評價不差，原因很多，這是其一。

2007.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