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深澤七郎《楢山節考》

　　幾年前在日本電視劇《怪談百物語》影集中，就已經看過這則故事了，當時中譯為《棄母山》，內容也經過大幅度修改。小說名為《楢山節考》，就像是一道帷幔，先試圖遮蔽「楢山慶典」，再一點一點隱約透露出節慶包裝底下，殘虐的真相。

　　在糧產不足的山村，貧窮和飢饉的威脅遠遠大於倫常道德的約束（倉廩足而知榮辱），因此，老人往往被視為缺乏勞動生產力，徒然消耗糧食的累贅，「去楢山朝拜」也就成了讓老人「到荒山中等死」的修辭。面對鄰人的無情嘲笑與暗示，老婆婆阿倫不惜敲掉自己的牙齒，以維繫自己最後的尊嚴：

　她決定去楢山之前，無論如何要把這牙齒弄斷，否則實在太難為情了。到楢山去參拜的時候要坐在辰平背上的背板上，她一定要把牙齒弄掉，成為美麗的老婆婆，所以才偷偷地用打火石敲她的牙齒。（p.33）

　　小說中反覆出現的各種童謠，鼓吹人們延後結婚、節省糧食，迫使一個又一個的老人走上山徑，求得好死。換個角度來說，童謠扮演了貧窮社會壓迫弱勢的共犯，《楢山節考》也是一樁「童謠殺人事件」。

二十二　山本周五郎《紅鬍子診療譚》

　　《金色夜叉》中的間貫一，和《紅鬍子診療譚》中的保本登，同樣是面對未婚妻情變的傷痛，卻因為身世背景的不同、情變原因的不同、處理傷口的手法不同，而有著迥異的命運發展。貫一選擇捨棄學業，走上以放高利貸營生的道路：「他勉強做著他業務上非如此殘忍刻薄不可的事，這在他固然是痛苦，但這痛苦與原來的痛苦，彼此相剋，而常常使他在這當中得到聊以遣懷的餘隙……」（pp.143-144）

　　相較於間貫一充滿自我棄絕的怨恨心緒，保本登則幸運多了，他在完成學業後，到紅鬍子醫生的療養所工作，漸漸平復了原先憤恨不平的心情，在一次次的診療過程中擴大了視界，性格也逐漸成熟圓融：「在種種意義上來說，他觀照過了人的表裡生活，尤其是不幸、貧困以及病苦等，確實親眼見識到自那裡所顯現的人的真正姿態。基於那些經驗，才養成區別千草和真紗的判斷能力。」（p.191）

　　保本登的情傷與蛻變只是《紅鬍子診療譚》的主線之一，山本周五郎將更多心力放在人情世態（「人的真正姿態」）的描繪上，尤其是在面對貧窮生活的壓迫下，所崩解碎裂出的人性斷面。山本周五郎以幽微敏銳的筆觸，探查底層社會的貧窮與無知，素樸的人性關懷自然地充盈其間，我想，這也是為何山本周五郎筆下的紅鬍子大夫（醫心），可以與手塚治虫的怪醫黑傑克（醫病）並稱為日本兩大名醫，至今仍為人稱道的緣故。

2008.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