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天真的想過, 如果唐大偉在華爾街的股票基金,永續經營, 一直到老, 他會不會終於成為世界的首富?
我也曾經一廂情願的想過, 如果他對小琪的愛戀, 堅定不移, 忠貞到老, 他會不會終於娶她為妻,白首偕老 ?
2000年, 十一月, 某日清晨, 我接到艷紅姐驚慌失措的電話.
" 建民, 不好了, 大偉被帶走了! 說是FBI的人."
那天一大早, 大偉家裡來了七八個穿著西服的大漢, 說是FBI的人. 他們翻箱倒櫃, 帶走了好多文件. 唐大偉的個人電腦也被他們拿走了.大偉也被他們帶到局裡去問話了.
我即刻打電話去沙丘路的辦公室. 包伯韓德森告訴我, 已經有近十個FBI的幹員在辦公室裡收集資料. 他們有聯邦檢查官的搜索證, 罪名是內線交易.
經過律師的交保, 唐大偉當天晚上就被釋放了.
我隔天打了電話, 是艷紅姐接的.她告訴我唐大偉 暫時不接任何人的電話.
"任何人電話都不接?"
" 是的. 除了一個人. 你知道是誰."
" 是小琪?"
" 是的. 除了小琪的電話以外, 任何其他電話都不接."
" 那小琪有打過電話嗎?"
" 沒有."
三天之後早晨, 我接到唐大偉的電話. 他約我在沙丘路的辦公室見面.
他看來清瘦了許多. 我們相偕在辦公室旁的一個步道上散步, 他告訴我, 他是清白無罪的, 事件很快就會安然落幕.
原來這次事件, 是小琪的丈夫趙萬去檢舉的.
唐大偉以一個中國人移民, 在華爾街叱剎風雲, 在短短五年間, 急速篡紅, 成為股市基金的明星. 突起的釘子, 總要招來鐵鎚的棒擊. 他的成功, 本已引起許多同行的嫉妒, 早就遭受各方黑函的暗中攻擊. 這次有了趙萬舉發, 而且又有趙萬太太親身經驗的股市交易,罪證鑿鑿, 所以聯邦檢察官認為時機成熟, 決定下手.
我知道那些"趙萬太太親身經驗的股市交易". 因為我也在場, 而且我也親身經驗過.
走在碎石路的步道上, 我內心掙扎了一下, 終於還是決定要問個清楚. 因為我相信他, 所以我敢問清真相.
" 那支OPAX, 還沒有盈餘, 但是你卻從$20開始不斷累積買進.一個月以後, Cisco 宣佈以高於市價50% 的價格收購. "
我小心翼翼的措詞, 避免任何審判的語氣, 但是也盡可能把話講明白.
" 還有, 世界通訊, 每季營業額成長40%, 但是你卻大膽的一再放空. 兩個禮拜以後, CFO辭職, 傳出財報帳目做假的醜聞,股價一日暴跌80%. "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件後來會發生的?"
我盯住唐大偉的眼睛.
一個人有沒有說謊, 從他的眼睛可以看得出來.
" 我可以從股價和交易量的異常波動裡, 看出內線交易的跡象. 然後從我的人脈關係裡, 我甚至可以猜出內線交易的來源. 換句話說: 我本人沒有內幕消息, 但是任何人用內幕消息做內線交易, 都會留下痕跡. 我可以檢驗出那個痕跡."
唐大偉得意的看著我, 從他眼神裡的笑意, 我選擇了相信他.
因為他想要一人在步道上多走一會, 我就自己先回辦公室了.
分開前, 我拍拍他的肩膀, 表達我的信任和支持. 然後他就轉身離去了.
是啊, 我曾經天真的想過.
如果唐大偉在華爾街的股票基金,永續經營, 一直到老, 他會不會終於成為世界的首富?
如果他對小琪的愛戀, 堅定不移, 忠貞到老, 他會不會終於娶她為妻,白首偕老 ?
我感到羞愧.
身為一個專職的股市投資人, 我應該更能體會到, 人生運勢的風雲難測.
宇宙事物時時在變, 未來更不可知. 什麼永續? 何謂堅定? 永遠有多遠? 忠貞可多長?
我怎會有這天真無知的幻想?
望著唐大偉清瘦的身軀, 漸漸消失在樹叢轉彎處. 突然間我有一個感覺: 華爾街的事業也好, 對小琪的愛戀也好, "一直到老" 其實是一個艱巨龐大的野心. 那不是個人的執著就可做到的. 當命運要改變方向時, 人是無能為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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