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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門 -- 轉載
2015/04/13 11:17:57瀏覽623|回應1|推薦6

每天上學,總要經過一扇白門,它曾帶給我們喜悅,也曾帶給我們痛苦,帶給我們希望,也帶給我們幻滅。


那年夏天,我們剛考進高中,功課輕鬆,心情愉快,很快,大家就混熟了。我們大多是同校初中畢業的學生,每天的話題不外是初中的那些老笑話、電影、學校裡的運動員和一些莫名其妙的社會新聞。漸漸的,也有人提到那扇白門…..


白門坐落在學校旁門的那條街上,它是一幢精緻的日式房子。從街上,可以看到門內的庭院裡有幾株榕樹遮著日光。日式房子不高,也不寬,但粉刷很漂亮,到也顯出一點兒氣派。白門面向東方,漆的很亮,把淡紅的木條完全遮蔽,早上太陽射在白門上,反射出來,給人一種平靜和藹的感覺。


這扇白門是這條街上唯一的一扇白門。事實上,走遍台北市的大街小巷,也難得發現幾戶人家有白色的大門--尤其是七的那麼光亮的白門。我們上學大多要經過這條街,所以街上的動靜,兩旁的建築難免要進入話題,像大多數的中學生一樣,我們都是騎車上學的,每個人經過那扇白門,總像經過閱兵台一樣望一望。


實際上,我們所注意的,並不是那扇白門,也不是那幢日式房子,更不是那幾株榕樹,而是一個住在白門裡的--女孩子。


這個女孩子並不是很漂亮,瘦瘦小小的,頸子有點兒長,留著當時中學女生最流行的赫本頭。但它的眼睛很大,頰上有兩點淺淺的酒窩,皮膚白淨,衣服也整潔,可說氣質相當好。每天早上七點鐘,她準時由白門裡跨出來,肩上一隻黑書包去上課,由她的制服,我們可以知道她是女中高一的學生。


我們是個男校,除了教職員以外,學校看不到女性,更別說女孩子了。當時大家剛入高中,所以也沒有人交過女朋友。每天早上上學要遇到這麼一個可愛的女孩子,當然課後難免要談一談了。那時大家都對「密司」很感興趣,所以搞到後來,每天都要談白門裡的女孩子。大家也不知道她姓什麼叫什麼,所以就都叫她「白門」。


「白門」不是我們班的專利,高一幾班的學生都在談她。但據我們所知,高二、高三的同學並不對她太感興趣。甚至有些高班同學根本不知道有這麼美妙的一個女孩子,多少使我們有點失望。


這一年平平淡淡的過去。暑假來了,我們不再上課,不再經過那條街,也不再遇見白門。有時同學小聚,沒有人提到她,似乎是把她忘了。


開學以後,大家又見了面,每天早上又要經過那條街,所以「白門」又開始活躍在我們心中。


校內舉行籃球錦標賽。這次一反往例,不採班級對抗的方法,而是由同學任一組隊。於是各種怪名的球隊紛紛組成,比方「烏龜隊」、「骷髏隊」、「老母雞隊」、「聯合國隊」等等。我們幾個雖然不太會打籃球,但卻是好事之徒,看看盛會當前,不免也想湊湊熱鬧、應應景。於是我們也組了一個球隊,決定取一個更有趣的隊名,想來想去,最後「大嘴」提出以白門作隊名,立刻獲得一致熱烈通過。於是「白門隊」正式成立,並且還在開服裝廠的小趙家作了一批球衣球褲。球衣是灰底紅邊,前面貼著「白門」兩個大字。星期六下午,我們全體到球場上練球,球衣很俗氣,球技又不高明,所以當場就有人提出抗議,認為我們沒有資格以「白門」為隊名。


第一場比賽是對「烏龜隊」,決定在星期四下午第二節課舉行。有人提議請「白門」親自來主持開球,但是卻從來沒有人和她講過話,所以此議也就作罷。星期四那天,來看球的人很多,尤其是高二的同學慕「白門」之名而來的更是不計其數。


比賽相當悽慘,我們以九比六十六輸給「烏龜」隊,全隊一共吃了四十三隻火鍋,小趙把腳踝扭傷,老錢內八字腳自己絆了自己,一個狗吃屎掉了兩顆門牙。


「白門」隊雖然慘敗,但是「白門」的風頭卻更盛。歷史課,先生講到清朝「洪門」影響力之大和在海外組織的廣泛,當時有人在下面說「白門」的影響力可能更大。有一次我們在和平東路看到一家「白門」鞋店,結果不少人還去訂作皮鞋,那老闆可能莫名其妙,這輩子沒交過這麼好的運。


「小條」是本班的作弊大王,他腦筋快,行動鬼祟,發明各種作弊方法,但是成功的機會不多,曾經伏法三次,前前後後記了一個大過,四個小過。「小條」是本班第一個向「白門」採取行動的人。有一天,他忽然沒騎腳踏車,徒步上學,據說是鏈條斷了。但是接連一個星期她都沒把車修好,於是大家知道這裡面一定大有文章。有一天到底是拆穿了。有人看見他在拐彎處作等待狀,「白門」一經過,他馬上湊上去鬼纏。但是「白門」昂頭而行,毫不理睬。當天這條新聞立刻傳遍,「小條」被攻擊的體無完膚。大家一致認為「小條」太失本班尊嚴,尤其是和「小條」勢不兩立的「夫子」,更對他痛加撻伐,認為這種舉動「太無聊了!太無聊了!」「小條」終於「認錯」、「悔過」,保證以後行動一定公開,一定光明正大。「夫子」還堅持他寫一張「悔過書」貼在閱報欄,但也有人給他打氣,希望他再接再厲,有情人終成眷屬。


「夫子」素以道貌岸然著稱,有一天,我們旅行碧潭,洽遇某女中的同學也在那裡遊玩。際比美不勝收之時,「夫子」居然目不斜視。事後引起一致的讚嘆,有人還在級會上表揚他。「夫子」分析「小條」的行動,認為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一個例證,而「小條」受了愛情電影和言情小說的影響,才會造成此一不幸事件。


很不幸,「夫子」成為「白門事件」的第二個犧牲者。有一天早上,小趙騎車上學,那條街上沒有旁人,「白門」踽踽獨行,「夫子」也騎車在上學途中。當時小趙看到「夫子」,但是「夫子」並沒有看到小趙。當「夫子」和「白門」打照面時,小趙發現「夫子」向「白門」微笑點頭,「白門」沒有反應。


第一節課終了,大家圍住「夫子」,展開會審。「夫子」起先抵賴,作了種種解釋,但是破綻很多,而且語無倫次。在眾口紛紜之下,「夫子」終於俯首認罪,承認他一時糊塗,以為「白門」在對他微笑,所以花了眼。平常「夫子」在班上表現良好,清掃教室頗為熱心,也常在課業上幫助同學解決疑難,所以大家為「姑念該生前途,決予從輕議處」--每人紅豆湯一碗。


對於「白門」的家世,我們一直不清楚。有一陣子謠傳她的父親是某大保險公司的董事長,誰要娶了她,這輩子的飯碗就保了險。又有一陣子,謠傳她父親是某大學物理系名教授,明年度大專聯考物理科命題教授的熱門候選人,能追上這位千金小姐,少說也能探到一點兒命題意向。還有一陣子,風聞她父親是某大戲院總經理,要是追上她,該戲院可自由出入。無論如何,她的父親是什麼樣子我們都不知道。


「皮蛋」在高二下神氣過一陣子,因為他聲稱,最近才發現她家和「白門」家是世交。他說「白門」姓吳,江蘇省人,家道小康,「吳伯父」任職某化學公司業務部主任。「皮蛋」的姨父。「皮蛋」的姨父是該公司董事長,所以近期之內,「皮蛋」準備向「白門」展開攻勢。大家對「皮蛋」讚羨不已,「皮蛋」也以準未婚夫自居,開口閉口提到「我那口子」怎麼怎麼樣。


「皮蛋」的好日子維持不到一個月,因為他根本就認錯了人,那位業務部主任是住在「白門」對面的「綠門」裡,而「綠門」主人也有個女兒,只有四歲,「皮蛋」最少要準備個十五年計畫。


高二快要終了時,有許多人開始動「白門」的腦筋,聽說軍樂隊的一個小子一直跟她到學校,沒有什麼成就。老朱是班上最懶、最胖的,早上升旗一向趕不上。現在他兄弟也每天早上提早兩小時起床,而且徒步上學,對外揚言是規律生活,鍛鍊身體,減輕體重,天曉得!


期考前幾天,「小條」突然傳出驚人消息,他發現「白門」和一個英俊的男子(像是個大學生)依偎穿過新公園。班上立刻引起一陣混亂,「白門」穿的什麼衣服,大學生穿的什麼衣服,大家都向「小條」打聽。「小條」一一作答,言之鑿鑿。有人還問「小條」是不是有近視眼,最好到醫務室徹底檢查一下。無論如何,這一天的課都沒好好的聽,每個人心理都不太痛快。有人還痛責那位大學生太不自愛,國家花了這麼多錢培植他,但是他不好好唸書,整天從早到晚追女朋友,實在有負國家期望。


「小條」在放學時宣布這個消息是個騙局,因為他看到這兩天同學太用功了,班上上死氣沉沉的,所以製造個新聞刺激一下。大家聽了紛紛指責「小條」不應該亂講話,今天又不是愚人節,況且大考前夕足以影響思緒。表面上雖然指責「小條」,實際上大家心理還是很高興,「白門」到底還是屬於大家的。


高二這一年課業逼的緊,開學時,班上有七個人沒升上高三,「大嘴」也慘遭不幸。聽說他還到化學先生那兒哭過一鼻子。我們紛紛安慰他不要太傷心,留一班也許考大學能考的更好。最後大家還告訴他,只要「白門」存在一天,這個世界就有希望,希望他時時記得「白門」,砥礪自己。


高三開始分組。我們全班投考甲組,生活漸漸開始緊張。有一天,市立圖書館清理內部,所以停止開放一天,於是大家又轉到中央圖書館去看書。我們八個人進去,看到角落裡有一張桌子空著,只有兩本書擺在位置上,於是大家就佔據下這個桌子。半個小時後,那個用兩本書佔位子的人來了,出乎意料之外,她竟是「白門」。大家面面相覷,驚的說不出話來。「白門」很安靜的坐下來看書,似乎毫不知道她已經是個新聞人物了。不一會兒,老楊說她要出去一會兒,二十分鐘後,老楊吹了個新頭回來。


寒假過後,小趙口氣突然大了起來,有時候簡直不把我們看在眼裡。對於「白門」,他更是百般批評,一會兒說嘴太小,一會兒說頭髮太流氣,一會而又說不夠性感。小趙寒假裡追到一個女朋友,是我們這一群第一個「有家」的人,當然要自擡身價一番。小趙盡量利用話題談她的「密司」,有時也不免肉麻,不過小趙本來就是肉麻人物。大家對小趙是敢怒不敢言,任他亂吹亂罵。有一次,我們到西門町看電影,碰到小趙,也算見到了「嫂夫人」的廬山真面目。


說實話,小趙的密司的確不太高明,臉扁扁的,像是給印刷廠的捲纸機滾過一樣,頂多打六十一分(和小趙上學期的英文成績相同)。而且小趙那口子還常常耍小性子,弄得小趙如醉如癡。大家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推「小條」為代表,把大家的觀感轉告小趙,同時希望他以後收斂一點兒,小趙怏怏。


聯考前兩、三個月,班上比較平靜,每個人都在為前途拼命。有時候讀書讀倦了,群集在走廊上小聊一陣,還是提到「白門」。聯考以後,大家不知道會分到什麼學校什麼科系,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常聚在一起,不過朱胖子講過一段話:「不管我們走到哪裡,離的多遠,大家還能常常想到『白門』,想到『白門』,就會記得那段朝夕共處的可愛日子。」


聯考填志願,班上分成兩大派,一派以「皮蛋」為首,非醫科不讀,幾個醫學院的醫科填完之後就不再填了。另一派以「狗熊」為首,把各校理工學院的科系填了七、八十個以後,最後再填上一個「國立台灣大學醫學院預科」,真是把「皮蛋」他們氣壞了。


這幾年的苦讀總算有了代價,小趙和「皮蛋」、老錢如願以償,分別考入臺大和高雄醫學院的醫科。「狗熊」和「小條」以系狀元考入臺大工學院和理學院,朱胖子也考進臺大。「夫子」考進成大工學院。老楊返回僑居地,轉赴美國佛羅里達大學土木系。班上大部分的同學都考入幾所著名的大學。


我們在中正路一家飯舉行謝師餐會。大家都很高興,搞得一塌糊塗。一向以鐵面孔著稱的數學先生,還在酒後唱了一段河北小調,韻味十足,後來應觀眾一致要求,又唱了一段歌仔戲,二樓所有的客人都大鼓其掌。舉杯互祝時,有人提意為「白門」乾一杯,立刻獲得全體熱烈響應,幾位先生莫名其妙,不知「白門」何許人也。


大學第一年,功課雖然緊,大家生活得很愉快,常互相通信,報告自己學校的情形。南部的「夫子」和「老錢」更常問起「白門」的消息,但是她究竟考入什麼學校,沒有人知道,不過我們一再向老錢和「夫子」強調,還沒有「白門」出嫁的消息,請他們安心唸書。朱胖子和「皮蛋」一入臺大就當選班代表,「狗熊」當選校友會副總幹事,專司和某女中聯絡之事,再加上他小子外型瀟灑,是相當吃的開的人物。


老楊在佛大比較寂寞,不過大家常給他寫信,報告這邊的消息--尤其是「白門」的消息。每次回信,他總是在藍色的郵簡上用白顏料畫一扇門。


第一次同學會在大一的暑假中召開,「眼鏡蛇」妙想天開,認為「同學會」這個名詞太俗氣,大家既然都喜歡「白門」,何不把「同學會」改名為「我們愛白門協會」。「皮蛋」修正「眼鏡蛇」的提案,要求「協會」改為公司組織,於是「我們愛白門公司」正式成立,老錢被推為董事長,「小條」任秘書,全班同學均為股東,每人每年認五百塊股息,每個寒暑假聚會三次。


大二是最輝煌的一年,「夫子」考上普考狀元,小趙得到書卷獎,「狗熊」追上農學院某系的系花,「眼鏡蛇」中了愛國獎卷的第二特獎,「小條」在校內英語演講比賽得到冠軍,老楊在佛羅里達大學中成績優良,獲得了兩千七百美金的獎學金。這個暑假,我們在小趙家開了一次舞會,由「狗熊」出馬,邀了不少漂亮的女孩子。其中包括三位系花,某校理學院四美之一,某專科學校六大金剛之一,真是盛況空前,風雲際會。不過有一點為大家惋惜的,沒能請到「白門」。


「錢董事長」終於在大三的期中考後打聽到「白門」的消息。老錢的表姊和「白門」同就讀於某專科學校。有一次兩人閒聊,老錢才知道「白門」和表姊有過點頭之交,由她口中,知道「白門」是一家營造廠老闆的獨女,準備角逐下屆中國小姐。老錢為顧及尊嚴,沒敢把我們那些事抖落出來。


我們為「白門」競選中姐忙過一陣子。朱胖子準備召集北市各大學同學組織一個助選團,屆時搖旗吶喊;老楊由美國寄來五十塊美金以示贊助之忱;夫子為這件事作了一首七言律詩:「聞白門選中姐」,酸酸的,看了渾身不舒服;老錢念醫科,一再督促我們把「白門」的相片和尺碼寄給他,要寫一篇「白門之骨骼及肌肉分析報告」。


結果是空忙一場,「白門」根本沒報名。


「小條」身體一向不好,幾年化學系功課重擔一折磨,他在期考前一個星期倒下了。我們到台北醫院去看他,「小條」臉色慘白,仍然強顏談笑,還提到「白門」的往事。我們離開時,他說:「想到『白門』,我的病就會慢慢轉好。」


朱胖子這學期「結構學」和「鋼筋混泥土設計」都沒通過,湊足三分之一學分,非五年不能畢業了。


夏天,我們在大專集訓中心過了三個月緊張的生活。這段期間,「小條」的病加重了。


開學後一個月,由美國傳來老楊的消息,他因車禍喪失了一隻手臂,我們不知道一位土木工程師要怎麼樣以一隻手工作。


大學最後一年,惡運像傳染病一樣在我們之間流行。小趙家破產,由仁愛路的花園洋房搬到郊區的違章建築;「皮蛋」喪父,家庭生活頓成問題;「狗熊」的女友變心,使他很消極,每天在彈子房鬼混;「眼鏡蛇」在學校和同學打架,被記兩大過;倒是「夫子」在臺南比較安靜,一邊作定姓分析實驗,一邊研究「存在主義」。他在信中說:「幻想和無方向的奔逐並不是我們這一帶年青人的專利,歲月會腐蝕一切的稚氣。我們慢慢成長了,試著學習像一個成熟的人那樣思想吧,誰能告訴我,『白門』究竟給我們帶來什麼!……..」


「小條」在夏天離開我們。他是個聰明的人,也許對命運的撻伐看的較輕。那天陽光普照,不像是個悲哀的日子,「小條」微笑著對我們說,「記得吧!一年前我說過,『想到「白門」,我的病就會慢慢轉好』,現在我改一改:想到白門,我就會在另一個世界對你們微笑。」


畢業後,我們分發到各部隊服役,醫科的幾個還在繼續他們的課業。彼此之間的聯絡越來越少,接踵而來的將是飯碗、留學等令人煩惱的問題。大家的盛氣殺掉了不少,連一向好辯的「眼鏡蛇」也不喜多說話了。


夏天又來了,「夫子」和小趙赴美深造,我們到機場去送行。「夫子」在檢查口像我們握手道別時說:「有『白門』的消息,馬上通知我們。」


但自從高中畢業後,有七年沒看到「白門」了,甚至不知道她的消息。這七年中我們的思想漸漸成熟,各種生活也一一體驗到。尤其最近幾年,事業不如意,愛情不如意,成績不如意,有時真使我們心灰意冷,但是每當頹廢消沉的時候,只要有人說,「白門還沒嫁!」大家就會感覺到一線陽光又照進來了。「白門」成為一個象徵,象徵著純潔、希望與美麗,同時,也象徵著一個揭不開的秘密。


我們又遇見了「白門」,在方老師古色古香的客廳裡。方老師一一給我們介紹,「這些都是我的得意門生,七年前我教他們英文時,他們還流著鼻涕呢,現在也都是大學畢業生了,哈哈,日子過得真快啊!」


我們沒注意方老師在說什麼,也沒注意屋子裡還有其他的客人,只是呆呆的望著「白門」。她穿一件淺紅色的旗袍,中間繡著一朵黑色的花,頭髮盤在頭頂上,幾乎和臉一樣高,她的嘴唇塗著口紅,眉毛和眼睛都用眉筆深深的勾過,眼皮上還塗了一層淡藍色發光的油彩。她靠在她父親旁邊--一個比她還矮一寸多的小胖子,五十多歲的光景,頭髮已經脫得差不多,相信是經營一個規模不小的營造廠。


「徐太太、李太太,都是內人的朋友。郭先生,我的大學同學…..」方老師今天顯得特別高興,不是嗎,我們也有很多年沒來看他了,今天打開報紙,才知道他的一本著作得到了某項獎金,特別相約來為他道賀,同時也藉此機會大家聚一聚。


「這位是胡先生,現在經營證卷行,」方老師指著那個禿頂的矮胖子,後者微微欠身,臉上堆滿了虛偽的笑容,「胡先生在股票上是一帆風順,可惜你們都學理工醫,否則真該向胡先生請教呢。」


現在該輪到介紹「白門」,毫無疑問的,大家的心開始跳了,「這位是……」方老師咳嗽了一聲,似乎是有意的,「胡太太,她和胡先生剛結婚不到三個月…..。」


我們坐在客廳裡,除了回答問話以外什麼也沒說,甚至忘了向方老師道賀。方老師興奮的談著他的著作和近來的教書生活,郭先生和那個禿頂的矮胖子不時發出笑聲。「白門」和兩位太太低聲的談話,有一次我們隱隱約約的聽到「白門」說,「……那時候我的手風好,連莊了四次,一把清一色,一把四番牌,怎麼捨得下桌呢?可是凌波的『血手印』還有十分鐘就要開演了,從我們加到國都戲院最少也要…..」


雖然方老師一再挽留,我們還是沒有在他家吃晚飯。走出大門,還聽到方老師高聲的說,「這些孩子是長大了,以前到我家來總是弄得天翻地覆,現在一句話也不講了,一句話也不講了…….」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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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va_z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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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27 12:17
青春的回忆,结局真是让人心里空荡荡的,意外也不意外,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