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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卡姿拉
2010/04/14 20:18:24瀏覽589|回應0|推薦16

再 見 卡姿拉

遠遠的,斜坡下那片越過磚牆的花海漸漸映入眼簾,粉紅色花朵熱熱鬧鬧棲滿了枝頭,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

那年,每天上下學經過這裡,除了習慣順手摘幾朵低垂的花,另一個目的就是望穿柵門的縫隙,瞄一眼裡頭的美麗倩影;我從來沒有看過皮膚這麼白的女人,她是鎮裡公認的大美女,自然也是我羨慕與崇拜的對像。

「媽!這花叫什麼名字?」有一回路過,我墊起腳尖又抓下兩朵紅花。

「卡姿拉。」媽媽回答。

蟬聲唧唧的夏日,艷陽殷勤催汗,媽媽和我躲在陽傘下,沿著磚牆而行;迎面有個靠在花叢旁的的女人,她一頭波浪長髮,身著鮮豔無袖及膝大花裙,白裡透紅的四肢顯得特別迷人。

她的眼神奇怪,嘴角上揚似笑非笑;好不容易近距離見到心儀的偶像,我興奮地舉起手,媽媽欲言又止,卻扯了扯我的衣服,半推著我快歩通過。

「唉,可憐喲!頂著大太陽等誰呀?」走過街口,媽媽輕嘆。再度回頭時,瞥見有人拉著她走入大門。

「下午經過魏家,他們的寶貝女兒失神站立牆外,唉!本想勸勸她,又怕……」晚飯時分,媽媽向爸爸提起。

「嗯……卡姿拉……讀到大學,可惜喔,遇人不淑,魏桑和太太這陣子煩惱得很。」爸爸婉惜地搖頭。

「她叫卡姿拉?那不是花名嗎?」我放下飯碗,一臉狐疑。

「遇人不淑是什麼意思?」我又追加了一個問題。

「……別到學校亂說。」媽白了我一眼。

爸爸告訴我「卡姿拉」就是「九重葛」。魏桑的女兒因為從小特別喜歡這種花,加上出落得有如花般的姿色,魏家親朋也就以日語的發音「卡姿拉」來稱呼了。

卡姿拉偶爾還是會出現在我上下課途中,她明顯瘦了一大圈;我很想跟她打招呼,可是總倚著花牆的她,深陷的目光時而恍惚時而木然,無視於他人存在的表情,令我打了退堂鼓。

不久,聽說她接連自殺了兩次,在醫院住了好一段日子,魏爸爸和魏媽媽來回奔走,凍結的笑容使人同情又擔憂。

不久,這家人離開了小鎮,人去樓空的屋宇少了人氣,也少了悅耳的鋼琴聲;卡姿拉的花容隨著主人的遠離漸行失色,一樹慘綠上勉強噴著幾抹營養不良的殘紅。

儘管卡姿拉的影子漸被繁重的課業壓縮至記憶一角,但是高中畢業後,北上就讀的第一個秋天,在同學家開的小咖啡館,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卡姿拉。

她白皙如昔,赫本式的俐落短髮裹著豐潤的鵝蛋臉,黑白分明的單眼皮鳳眼不再茫然,小巧的鼻子下那兩片菱角型嘴唇添了幾分俏皮,顯得神清氣爽。

我怯怯地趨前自我介紹,她聽見我喊她卡姿拉,驚訝中笑瞇了眼;她親切地詢問了家鄉事,又續喝了一杯咖啡,才和同行的教會朋友結伴離去。

親眼見到歷經幾番風雨摧殘的卡姿拉重新活了過來,就像目睹久別的親人安然無恙,心裡有說不出來的欣慰與釋然。

我獻寶似的跟同學分享卡姿拉的故事,更興奮地向媽媽報告這件大事,媽媽也樂得知道卡姿拉恢復健康了。

許多年後的冬季,北美的中國城餐館,我獨坐等著上菜,時而埋首眼下的文字,時而凝視細雨紛飛的街頭,心思飄向遠方的人與事……。

對面坐進一對中年夫妻模樣的男女,束著馬尾的女人起身拾起滑落的大披肩,她抬起頭,素顏白淨的臉龐有歲月輕掃過的痕跡,澄明的鳳眼、粉色的菱角唇型……

宛若電影轉場般,剎那間就是十多年,昔日影像倏地彈了出來,我幾乎叫了起來:「卡姿拉!」

她愣了好幾秒……她也想起我了:「太久沒有聽見人家喊我卡姿拉了。」奇妙的因緣之河再度匯合了,我高興地向前緊擁著她,看來比她年長許多的先生也跟著呵呵笑開了。

再見卡姿拉後,我們彼此留下電話,開始有了互動,我從此多了一個大姊兼摯友。 一直沒有生育的卡姿拉寄情於信仰,熱心教會事務,社區和慈善活動,並且從孤兒院領養了一個女兒。 

某次的禮拜見證中,她感性地分享:「我是一個極為平凡的人,正如到處可見的九重葛──卡姿拉,只要有陽光和不多的水,就可以茁壯開花。在我遭遇生命的狂風暴雨之際,我依賴神的大能扶持和姊妹們的愛與關懷,幸運獲得活命的陽光與水……」

她帶領教友朗讀聖經裡的一段詩章<行在水面>:「除去小溪中的嶙石,清溪就不再潺潺詠唱;除去人生的低調,生命就不再擁有樂章……」

再見卡姿拉,除了讓我看到宗教救贖的力量,也體會到逆境其實就是黎明前的黑夜,上帝總會留下一扇希望的窗口。 

年近七十的她於兩年前將愛的腳步踏上這片她朝思暮想的故土,永駐卡姿拉長紅的家園。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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