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映著我模糊纖長的身影,巷子一片寂靜。我緩步彎向左邊騎樓,影子倏地不見了;走到下一個巷弄,溫煦的陽光已照亮巷口的小庵,廟門敞開,裊裊飄出今天頭一炷香火。
正在整理廢紙箱的廟婆看到我,笑出滿口黑牙:「早!麥去運動了嗎?」
我向她揮揮手,拉著地上的長影穿過空蕩蕩的馬路。
走進陰暗小巷,影子又消失了,迎面而來的婦人肩著沉甸甸的兩簍竹筍,像遇見老主顧般地綻開笑臉:「剛割的筍,真幼,甘麥買?」
「我厝內擱有,另日卡買啦。」這樣勤奮的農婦畫面真希罕,也真美哩,我無法想像雙肩負荷重物是怎麼樣地折磨?農地大量縮小的今天,仍舊有克勤克儉的農民以這麼傳統的方式過生活,實在令我欽佩。
香噴噴的米飯糰從巷子與大街的轉角傳過來,跨過十字路口,「美而美」早餐也已準備妥當,蛋香的味道已不斷在刺激我的味蕾。對面的小學生和過路者不久就會擠滿櫃檯,我吞了吞口水繼續與影子前行,差點踩到一旁席地而睡的大黑狗。
紅磚道旁的黃花風鈴木群撐起滿樹的鮮綠,枝椏間懸掛著褐色的莢果,如果不是認識它,怎麼也想不到三個月前風鈴花滿枝頭的絕美盛況。
沿著小學校圍牆左轉,新近完成的「迎曦樓」正神采奕奕地迎接新的一天,牆角的綠籬花草從一夜露珠的滋潤甦醒過來,我低下頭聞了聞茉莉花那濃郁的香氣;聳立車道兩旁的高大椰子樹、迎著晨風起舞的小葉欖仁也已紛紛在天光下留下影姿。
往前右轉又是兩處校區,路旁茂盛的菩提樹將女中和大學分隔開來,形成一條涼爽的綠色隧道,只是時序已經進入初夏,卻仍有幾棵光禿禿,想必是生病了? 我隨手摘下低垂的菩提葉,摸一摸它心型的葉緣、嗅一嗅它微微的清香,聯想佛陀在樹下悟道的場景。
右邊女中的一段牆壁特別高,我來到了三級古蹟--「府城城垣南門段殘蹟」,單看這外觀實在難以拼湊出過去城樓內的景象;清晨七點鐘,佇立高牆前的我變矮了,我觸摸它的粗獷質樸、仰望它的高昂雄偉,試著體會時空的變遷與滄桑。
汽油味已經注入街頭了,匆忙的車身各奔四方,我加快腳步左轉來到「五妃廟」,這個因紀念共同殉節的五位明朝妃子而設立的廟墓合一的園地,一直是市中心著名的觀光景點,但我寧願選擇由外遙望比較自在。
抽離悲情的氛圍,我順著古廟外牆來到熙來攘往的健康路;往右行去,一所商業高中和女子中學各據街道兩面,上課途中的男女生騎著鐵馬陸續出現,大部份人先停到校旁的包子店填飽餓了一晚的肚子,趕在上課鈴聲響起的最後一分鐘再跳上坐墊直奔校園。
女校對街兩旁各立著一排黃燦燦的阿勃勒花朵,美化了參差不齊的房舍,整條路飄著鮮黃彩蝶,美不勝收。
黃蝶一路飛舞,路的盡頭右轉,左邊那所國中牆外也不惶多讓地舞出一串串驚心動魄的金黃,我欲攝影留住花顏,卻不知哪隻多事的鳥忽然在我右影上撒下一團黏稠,影子一驚,緊接著一個踉蹌,隨之俯衝倒地,化出一個個零碎的影像。
我打開塑膠壺喝了一大口水,撿起掉落地上的帽子,緊緊地扣回頭上。「就到了,我們改走騎樓吧。」我安慰地上從無怨言的夥伴。
「咪咪笑俱樂部」的朋友驚見我這久違的會員:「唉呀!什麼風吹妳過來?稀客、稀客!」
我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迫不及待地點了大份的蛋餅加上一杯不冷不熱的豆漿;影子暫時休息去,我不顧形像,狼吞虎嚥起來。
體貼的店長笑咪咪地遞過來報紙副刊,桌腳下的狗狗抬頭盯著我,牠仍認得我耶,我高興地賞牠一片煎蛋。
離開「咪咪笑」,日頭下的身影伴侶隔外分明,我不得不再次拉著他徒步返家,重複走過多所學校、教堂、現代公寓、懷舊的城牆古祀,還有鄉土味的陋巷小屋……;然而,火辣辣的鳳凰花並未現身。
府城處處是新與舊的交接,古蹟殘壁中堆砌感人的事蹟,現代建物中也充滿新時代的文化脈動;只不過是來回車程二十分鐘的距離,我花了將近二小時的腳程慢走細看,確實是有點累了。
「快到家了,別把身子縮這麼小,你擺脫不了我的。」我回頭笑罵我的親密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