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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1/07 02:43:31瀏覽5301|回應31|推薦56 | ||||||||||||
胡先生童年教育裡的數學經歷,很可以作為當時中國基礎教育接納西學的一個舉例。 胡先生寫了四五十年的日記,在中國近代史中,胡先生搏浪洪流閱歷華洋,既有觀察者的高度廣度,又有記載者必須的嚴謹與誠實,他的日記當然是無價的史料。吾國名人記日記往往變成一種哭笑不得場景,從自我表揚的推銷工具,發展成自娛娛人的高級享受。但胡的日記有羅香林和唐德剛的背書,因為真實性與解剖縱深。 畢竟數學是最基本的科學,也是理科教育的入門,但吾國傳統教育裡不但數學從闕,而且根本為士大夫所鄙視,在一般認識裡,所謂算術只是打算盤記帳之末技,豈能與孔門大道相提並論?此雖嚴重誤解,但積非成是而牢不可破,這個誤解適足說明科學啟蒙為何在吾國遭遇如此的困境,而具文化強國指標意義的領港人,如梁啟超胡適蔡元培等等,其本身數學基礎亦薄弱可憐,百年後回顧,清末民初中國狂熱的科學化運動,竟是由數學缺斤少兩的人來推動。這與日本明治維新高下立判,長洲五傑固然數學都有紮實基礎,即如隨後展開的官費選送留學生,無論文理,數學皆為考核之要,以胡適58分的數理,根本不可能入選,自然也沒有在康大農學院轉系的後話了,菊池 大麓是日本選送留英的官費生,他在劍橋主修數學和物理,返日竟可以擔任帝國大學的校長(總長)。全面推動數理教育,而明治以降的高等學校設計,數學不佳,根本進不了高校帝大,進不了陸士海兵,中日在科學教育上的差別,真是應了吾國一句成語:差以毫釐,失之千里! 胡自述在上海澄衷蒙學堂一年半(1905-1906)「最有進步的是英文算學」、「常常在宿舍熄燈之後,起來演算算學習題」;……. 「臥房裡沒有桌子,我想出一個法子來,把蠟燭放在帳子外床的架上,我伏在被窩裡,仰起頭來,把石板放在枕頭上做算題。因為下一年半要跳過一班,所以我需要自己補習代數。我買了一部丁福保先生編的代數書,在一個夏天把初等代數習完了,下半年安然升班。」(四十自述(三),在上海(一)) 胡先生的代數自強計劃讀來令人感動,但成績卻有限,且無疾而終,胡先生的數學終其一生未能開竅,這當然與他資質無涉,巧婦難為無米炊,他所處的教育環境裡,連個像樣的數學老師也沒有。梅溪或澄衷學堂尚且是新式學堂,若回顧他在績溪村塾受業九年,竟完全沒有任何算術教育。如果用心理學的代償來解釋動機,不難理解為何胡終其一生避談數學。李敖拿胡的算學搞笑,說他「在算學上是個最蹩腳的人,蹩腳的程度可能比蕭伯納丘吉爾還厲害」(胡適評傳(六)),但李敖自傳裡卻承認算術才是自己的痛腳,不但愧對嚴僑與黃鐘,更要命的是「所有的數學老師,都和我爸(李鼎彝,台中一中國文科主任)有交情,使我大為尷尬。」凡講數學,李總是要拉扯一堆數學鼻青臉腫的文史大家,但夾帶同病相憐的蕭伯納丘吉爾,其文史光環,卻使李遮醜而忘記他的數學痛腳,這種司馬昭之心,也令識者一笑,也是心理學的代償。 胡的數理不佳,在公費留考只得58分,距及格還差兩分,並非考運,乃確實無備。這在他的出國輪船上就再度承認: 1910年8月16日,胡適等第二批庚款留美生共70人,登上一艘名為“中國號”的輪船,從上海出發,乘船赴美。他們在船上生活了二十多天,大家都熟悉了。胡適是一個愛玩的人,常同嚴約沖、張彭春、王鴻卓打紙牌。胡適回憶說︰“胡明復從不跟我們玩。他和趙元任、周仁總是同胡敦復在一塊談天;我們偶然聽他們談話,知道他們談的是算學問題,我們聽不懂,或是感覺沒有興趣,只好走,心里都恭敬這一小群的學者。”趙元任對胡適的印象則是健談、愛辯論,自信心極強,“他的身體很瘦,看起來並不十分健康,可是精氣十足,讓人們覺得他雄心萬丈。”在船上,竺可楨是個細心而不善言辭的人。他要來一張這批留學生的油印榜文,閑來無事時,便把這70個人一個個來對號。 胡適留學日記裡所描述「不苟言笑只談數學」的胡明復,本名達,明復是他的字,他在胡適看榜時,一度誤認,差點空歡喜一場,但赴美卻都在Ithaca,變成最熟的同伴,胡明復主修數學,是國人留學主修數學而獲得博士學位的第一人。但中國不是日本,同樣都數學出師,胡明復空有報國之心,卻無菊池 大麓的命。 同一個時段山尾庸三創基帝大工學部,我們的京師大學堂卻還在掙扎自己的定位,百無一用的科舉終於叫停,新開辦的京師大學堂卻不能作現代化的火車頭,而變成取代科舉的觀望臺。井上勝已經在廣鋪鐵道,詹天佑卻還在馬尾水師作教習。伊藤博文已經由海相而首相,嚴復卻還在譯書。 因為數學痛腳的同病相憐,所以文科學生對於修習數學始終缺乏體會、缺乏敬意,這不但在百年前面對西潮,認知偏差,而且陰魂不散百年糾結,像前後兩個藍綠總統,分屬南北兩大名中,但進台大法律皆因高一數學陣亡,教改一起,死灰復燃,認為文科不需學數學的,雖夸夸其談,但細審諸公其求學中的數學皆不堪回首,存在難以明說的恨意。這很有趣,教育制度的制定,不論採取任何形式,理當宏闊開展,總是以提供下一代最佳的學習為思路,怎麼斑斑在目的竟然是對本身痛腳的報復? 常見的論點是以掄才大典中因偏科險遭淘汰,卻終成大器的名人,來為偏科的人緩頰,常見的例子有,羅家倫,錢鍾書,吳晗,三毛。 羅家倫報考北大,數學零蛋,國文卻遇到貴人胡適,胡自己當年公費留考,國文滿分才救了數理的58,對偏科才子特別有感情,竟用國文滿分把羅家倫抬進北大,羅也不讓胡老師丟份,寫了傳世名作「五四宣言」。風水輪流轉,羅掌清華,遇到考生錢鍾書,錢國文優等,英文滿分,數學卻只得15大分,眼看陣亡,羅卻將心比心,感同身受,將這個潛力無限的考生,抬進清華。 從胡到錢,彷彿一脈單傳,但胡報考在1910,羅報考在1917,錢報考在1929年,三十年間,中國的教育,雖微有進展,但內憂外患,兼戰亂頻仍,以數理基礎教育言,皆去蠻荒未遠。數學畢竟不是詩云子曰,國內連本像樣的數學教本、像樣的數學老師、都沒有,教這些天才學生怎麼準備?怎麼考呢?這和100年後的今天豈可同日而語?拿胡羅錢這些名人破格錄取的歷史,作文科應廢考數學的理由,不但避談自己學數學不用功不長進,更未免太高估自己的文科潛力了。 若因這些偏科的才子“遇到貴人”最後在文史大放異彩,而作成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以為「文科才子慣作數理白癡」,我們應該將大學入學考的法外施仁制度化,永遠為文史天才加開「恩科」......。這樣的教改庸醫,真該槍斃以謝先賢。胡羅錢的數學,如果有幸在中學受教於胡明復、陳省身、竺可楨、陳建功、華羅庚、趙元任,他們的數學為何不可像國文一樣滿分?難道文史天才的數學就必然無可救藥?一百年前我們的數學沒有高斯、牛頓、菊池大麓、萊布尼茲,是因為向西方數理教育取經的唐僧還沒有回來,哪是吾土吾民缺乏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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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