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花開，球季開始。每逢球賽，校園總要大卸八塊，交通管制，出動警察把人潮車潮安排到臨時劃定的停車場，包括草地，這樣大動干戈，全因美式橄欖球（football），這玩意話題一堆，可以另寫一篇了，佛洛伊德把人類一切行為的原始動機歸入兩項，性和暴力，載舟覆舟都是水，美國人托天之幸，沒有內戰，沒有折磨，卻也失去渲洩暴力的管道，所以找不到出口的暴力思想就作了種種包裝，對外，產生了搞別人苦迭打（coup détat）的嗜好，產生了狗拿耗子作國際憲兵的嗜好，對內呢，產生了把內戰搬進球場的嗜好。

球場上楚河漢界，殺聲震天而如醉如癡，更有啦啦隊養眼而洩火，性和暴力同時達到發舒和渲洩，所以受歡迎。讀過一篇文章，說球種類繁多，為何獨尊美式橄欖球（football）？蓋籃球歐洲也玩，「特權感」不足，棒球太過慢條斯理，「血腥味」不足，足球（succer）看球要懂門道，美國人又懶得念書，一向不喜歡有人比他們聰明，當他們場邊論球發表高見后，足球「竟不依老子的理論運轉」，于是遷怒足球……，所以選來選去，美式橄欖球最對味。……

球場上放眼望去愣漢傻妞，盡皆如醉如癡，陶醉在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幸福里……。

興登堡號是飛艇從軟殼進入硬殼的一個里程碑，失事時球體里灌的氫氣爆炸燃燒，全船91人35人燒死(外加地面一人)，興登堡號這次，是從德國法蘭克福跨洋而來，頂著逆風飛了三天，到達紐澤西的 Lakehurst，因為是萬眾矚目的商業首航（原定往返 10 次），現場觀者如堵記者如山，結果香檳酒換成救火車，現成的記者記錄了悲劇全程的每一寸膠卷。

興登堡號原先也忌憚氫易燃而考慮鈍氣氦（Helium），但氦當時只有美國量產，而恐懼德國將之轉為軍事用途，所以拒售。蓋「天降神兵，飛渡天塹」這夢，拿破侖就作過（*3,圖）。如果興登堡號首航成功，往后數年的天空必是另個景象，因螺旋槳機的研發勢必受到排擠。雙胞胎通常都一大一小，因為爭奪養分哪能孔融讓梨？但飛船的技術性瓶頸頗多，遠不止氫氣氦氣這一項，如升天后的溫度大降，氣球會熱脹冷縮，調控計算十分復雜，為了解決層出不窮的問題，流體力學，大氣科學，氣象學…這些原來經費稀薄的冷衙門，都被征召網羅，而肥起來，就像同一時間地質系煤炭組下降而化工系煉油組上升。

因為整個船體熱脹冷縮幅度太大，甚至整體塌陷（total collapse），很難處理，所以德國科學家改變設計邏輯，將船體的氣囊分成百萬個，外層氣囊屬高壓永閉式，內層再分成各艙區，浮沉則由可壓縮調控的可變區組成，等于空中的潛水艇。這樣上升后遇冷船體也不至變形。這氣囊分里外兩層，很像現在整形外科用的隆乳膠囊，也是區隔成不相通的外囊內囊，乍看像個水晶粽子，細看才知是兩層，內囊灌水外囊灌膠，才能軟硬適中。（sorry，這個聯想香艷而有欠厚道）。

飛艇和飛機的優劣點剛好對立，飛船穩定性佳，機動性不足，耗油量少，噪音低，適合大規模偷偷摸摸運載部隊以遂天降奇襲。但一旦被發現了就是肉包子活靶，既不能逃也無法躲，既無裝甲也無反擊火力，只有等死。而飛機剛好是把飛艇的優缺點對調。飛機后來引領風騷不需再介紹，但興登堡爆炸也炸出后遺症：飛船的剩余價值也被埋葬。

飛船有他獨特的優勢，是飛機無法取代的優勢，這優勢在球場抬頭看天空就立刻了然：

1968年教宗去巴黎訪問，要坐車游街，在萬人空巷里招手微笑，這個維安任務令法國特勤頭大，如果使用直升機，噪音震耳欲聾不說、高樓間氣流詭異，一堆難題待解，最后飛艇出線，飛艇噪音小，巡弋非常穩定，從上居高臨下監控，加上無線電通訊，可以同時對八個地面目標狙擊。如果飛艇本身被暴徒攻擊（先瞎了警方的眼睛！），因球體設計是百萬氣囊分隔，即使用機槍掃射，它最壞也是《空中拋錨》，失控漂浮而一時不會墜毀……

換言之，在 IBM 大當機的時候算盤大出鋒頭，直升機靠不住的時候，氣船也廉頗未老！當年因此有人建議，在臺北宜蘭間，以及花東縱谷，適合經營觀光飛艇，倒是望眼山川賞心悅目，成本低，污染少，你說呢？



（phocomelia by teratogenic Thalidomide)

飛艇的走紅翻黑，也很像藥理學上的 Thalidomide。

Thalidomide 原是妊娠止吐藥，在 1957-1961，它在 100 多個國家熱賣，那時還不知道它會干擾胚胎的肢體發育，產生畸胎，受害胎兒呈現海豚肢（phocomelia），悲劇大白(*1)后，估計至少造成 3900 個先天畸形兒(*2, 外加 30% 死產，總數估計應為 5800 人)（參看文章《一婦當關》）。Thalidomide 自然全面下架，嚴禁使用。故事至此，本已「槍斃結案」卻意外復蘇。

1964 以色列大夫 Jacob Sheskin遇到燙手貨，他接手一個麻瘋病人（沒錯，樂生療養院！），病人試了各種安神止吐藥都無效，百般無奈他死馬當活馬醫，搜索藥柜想看看還剩什么別的，結果找到一罐thalidomide, 這藥上次出事后全球通緝，竟然這里還睡了一罐，一試之下，安眠效果奇佳，而麻瘋竟也改善，這才發現thalidomide的另一功能：抑制血管增生。這個功效后來被引為治療多發性骨髓瘤（Multiple Myeloma, MM)的主打，因為原先就是止吐安神，對癌病化療引起的惡心嘔吐效果佳，有「買菜帶蔥」的優勢，它又敗部復活再度回到臨床（癌症化療已排除孕婦）。另外 thalidomide 引起畸胎的原因是它光學異構物的右旋光型（Enantiomer S-form），因應之道也已加碼，魔高一丈，道高也不止九尺。現在thalidomide在臨床的適用範圍增加，像用在愛滋病人常發的Kaposi sarcoma 也很有效。

李宗吾在厚黑學里說：做文抄公難免，「天下文章一大抄」，但你們要抄得抄得聰明，抄那中了狀元的名卷太不長眼！應該倒過來抄那落榜卷子。惟其落榜，故不引人矚目，雖然落榜，卻是闈中博命之作，不乏挖空心思謅出來的佳句，落敗只欠臨門一腳。雖然考官不屑而掃落地，你們把敗卷撿起，耐心細讀，然后改頭換面推出，管教拍案驚奇，金榜題名！

興登堡爆炸是慘敗，thalidomide 畸胎案是慘敗，都是沒人理的落榜卷子，然而原先投注的心血不比那些風光的狀元少，改頭換面可以從借光開始。功敗垂成的卷子里面寶貝多，更該耐心細讀。







*1.  澳大利亞婦產科大夫 William McBride 的投書，首先對 Thalidomide 表示懷疑。
McBride WG (1962). Thalidomide and congenital abnormalities. Lancet 2:1358..
影像取自The James Lind library http://www.jameslindlibrary.org/trial_records/20th_Century/1960s/mcbride/mcbride_whole.html




*2, 全球３９００多倒霉的畸胎分布歐亞非澳, 最慘的是西德，３０４９人。美國卻只有１７個，這歸功于ＦＤＡ的Dr. Frances Oldham Kelsey，她才剛上任一個月，卻以《研究不完整，安全性堪慮》為由，擋下這藥的核可。等到 thalidomide 的慘案爆發，甘乃迪特別邀請她到白宮隆重頒獎。要不是美國有她這號一板一眼的死硬派，風暴難以想象。 在臺灣的 Thalidomide 由「大日本藥廠」榮譽出品，日本自己３０９人，臺灣３８個。臺灣病人較少的原因是這藥貴，一般人家吃不起，反正害喜吐兩天算了……，嬌生慣養的少奶奶，才有福氣享受大日本帝國八紘一宇的毒藥。

*3.  拿破侖望英興嘆，也曾動過氣球和地道戰的腦筋。英法海底邃道果然實現，氣球卻由德國的戈林來圓夢。連炸倫敦 69 天。

thalidomide 引起畸胎的原因是它光學異構物的右旋光型（Enantiomer S-form）                1313_2112_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