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芝草無根

「芝草無根」是鼓勵人的話，意思大致與「英雄不怕出身低」相同，想那靈芝草寄生於枯木，它沒有根，一個人能否出類拔萃，端在他自身努力與否，跟他的出身並沒有關係，所以毌須理會旁人輕視他出身不夠好。

賽琪從昏厥中恢復意識，睜眼看到這位絕世美女，美女身旁仙童仙女環侍，如同眾星拱月，本能即知這位絕代佳人必為維納斯。強忍仍殘餘的暈眩，壓抑一股襲來的孕吐，她匍伏在地，抬頭弱弱呼喚一聲「是婆婆？」。

維納斯鼻中輕哼，「婆婆」稱謂刺耳已極。她冷眼打量賽琪，美倒不美，衣衫狼狽，形容憔悴，一無珠寶花飾，不過一名寒酸丫頭罷了。正巧座下兩名女仙負責遍撒香花，手提花籃經過賽琪身後，維納斯頓然一驚！單單只看賽琪一個，她懷有三月身孕，又為尋夫餐風露宿，乍覺此女清秀順眼，不覺此女美到極處。但是一旦將賽琪與兩名女仙並擺在同一框架裡，她卻將兩位神仙比了下去。

維納斯的妒火再度熊熊燃燒，她不知道她與賽琪並排站在一起，倘若再來一場金蘋果選美比賽，她會不會再度榮獲金蘋果，保住宇宙美神的頭銜？所以她當下發作，叱道：

婆婆？妳有資格叫本座「婆婆」？我們天神的風流韻事可多著了，拿咱們的大神朱比特來說，他和凡人女子歐羅巴〔Europa〕、愛奧〔IO〕、西美莉〔Semele〕、艾克敏妮〔Alcmene〕等等春風一度，玩過就扔棄她們，就算她們生下雜種，TMD，連她們的雜種也得不到名份。妳一介肉身凡胎，妄想與天神攀親帶故，真 TMD 叫本座笑掉大牙。妳心機很深哪！以退為進，想侍奉本座呀。告訴妳，妳連做本座的女侍都不配。妳會衰老，本座不使喚老嫗，況且妳容貌醜陋，本座更不容醜女近身。本座不過嫌妳玷污本座神殿，才將妳移到此處準備處置於妳罷了。

賽琪一聽，一顆心冷了半截，她不知道維納斯嫉妒她的美麗，水泉女神說維納斯討厭她，她還以為維納斯氣惱她燙傷她的兒子哩。噢！她的出身呀，沒錯，人類怎麼膽敢與天神攀親呢？他們不但長生不老，還法力高強，人類怎麼能夠與天神廝守到天荒地老呢？就算如此，賽琪仍然期望與邱比特見上一面：

美麗的維納斯女神！您不願意我稱呼您「婆婆」，我不稱呼您便是。您提到偉大的朱比特天神曾經愛上凡間的女孩子，我在凡間聽過那些事跡，但是我料想他們相愛的時候是真心相愛的，人和神也許不應該相愛，但是一旦愛上就沒有法子了。這一點，是我和她們的相同之處，我和她們一樣，也愛上了天神。不過，我有一點比她們幸運，我是邱比特明媒正娶的合法妻子，我父王遵從阿波羅神諭以花轎送嫁，邱比特派風神西風將我迎親。我在尋找我夫婿期間碰過山神、河神、水神、牧神，他們也認可我的婚姻，把我看成邱比特的合法妻子。

維納斯怒上加怒，這女孩還不知好歹，膽敢跟她強辯：

TMD，那些低等神祇全是廢物，他們哪有資格發表意見？就算邱比特一時心血來潮，迎娶妳入門，還不是沒幾天拋棄了妳！妳自己不要臉，天神休了妳，妳還死纏不捨。

賽琪覺得維納斯講話很難聽，她雖然不敢忤逆，水泉女神和牧神都待她很好，忍不住為他們說公道話：

不，潘恩他們不是廢物，山神、風神、河神、水神、牧神都是心腸很好的好人，在自己的崗位快樂幹活，還幫助我這種闖進他們地盤的凡人。我被邱比特拋棄，是因為我犯了錯：我太好奇，沒有遵守婦德服從我的丈夫，還不小心燙傷了他。我知道我們天人相隔，他是天神，我是凡人，我沒敢奢望持續這段婚姻，但是我求您，您辦得到的，至少讓我和他見上最後一面，讓我能夠親自向他道歉。

維納斯心想，TMD，她根本管不住她的兒子，他現在連她都不願見面，不過，嘿嘿，她就玩玩這女孩子好了，把她玩死，以洩心頭之恨：

妳只盼見他一面？好呀，妳剛說妳欣賞「快樂幹活」，我這裡有一籮筐的穀子，限妳在天黑以前將籮筐裡的穀子分門別類，妳分類好，我就讓妳和邱比特見面。

出現一線生機，賽琪當然滿口應允，就這樣，賽琪展開了她的「四大苦工」（labours）。

＊ 桃李無言

維納斯話剛說完，賽琪眼前美景頓然消失，沒有那座天神的別苑了，沒有仙童仙女了，也沒有維納斯了，只剩下她獨自一人站在一棵大樹下，日已上三竿，賽琪腳旁躺著一只斗大的籮筐，裡頭滿滿裝著形形色色的榖類。但，我的天哪，賽琪根本搞不清穀子的種類，就算能夠分辨清楚，她也絕對不可能在天黑以前把混合一整籮筐的大麥、小麥、燕麥、黑麥、蕎麥、稻穀、玉米、裸麥、高粱、小米分隔出來！何況裡頭還摻有砂粒，她還看到一隻拼命想爬離籮筐的螞蟻！這不是凡人在天黑以前能夠完成的工作！

 
畫題：賽琪的四大苦工（The Labours of Psyche），英國畫家 John Roddamn Spencer Stanhope 的 1873 年畫作。

賽琪一邊拭淚，一邊咬牙開始分榖，能做多少算多少。她看到一隻螞蟻，將螞蟻從籮筐救出，放到樹下草地，心想我自己夠不幸了，你這隻螞蟻離開這是非之地，去找你的同伴玩耍吧！做著，做著，分著，分著，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分類好的榖類比起留在籮筐裡的榖類，簡直像九牛一毛，但是－－奇怪！黑壓壓的一條條粗線湧入籮筐，把賽琪嚇得跳了起來。她凝神一看，居然全是螞蟻，它們在幫忙她分榖！原來呀，先前那隻螞蟻果真找到它的同伴，並且把整群帶過來幫助她了。這就應合咱們中國諺語「桃李無言，下自成蹊」，做人只要誠篤，自然能夠感召人心。

全靠這群「螞蟻雄兵」的襄助，賽琪在天黑以前把一籮筐的穀子分得清清楚楚，大麥是大麥，小麥是小麥，燕麥是燕麥，稻穀是稻穀，高粱是高粱，小米是小米。賽琪喜極而泣，以為這下子終於能夠見到邱比特了。

傍晚時分，維納斯率領她的仙班隨扈來驗收成果，看到榖類分得井井有條，賽琪做得無懈可擊。維納斯相當吃驚，不知道這女孩為什麼能夠完成這一項不可能的任務。她並沒有履行承諾，反而交待賽琪第二件苦工：找到一隻金綿羊，剪下一絡金羊毛交給維納斯。

賽琪大失所望，她不敢抗議，抗議也沒有用，只好乖乖前往金綿羊所居住的牧地。金綿羊的牧地應該並不遙遠吧？賽琪聽說過這隻金綿羊，沒想到它真的存在。賽琪到這地頭已經聽天由命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過，上回有「螞蟻雄兵」助陣，這回也很奇怪，一路上的風聲、樹葉稀嗦聲、淙淙水聲彷彿都在告訴她什麼似的，她仔細傾聽，這些聲響都具有意義。她就聽從它們的指示，成功地找尋到金綿羊的牧地。傳說中的金綿羊獨自居住在一大片綠茵草原，草原上灌木樹叢星佈，草原周圍環繞成蔭的大樹，還有一條小河繞過草原一隅。

賽琪在途中聽到的那些風聲、樹葉稀嗦聲、淙淙水聲，為什麼要幫助她呢？維納斯先前斥罵那些低級神明是「廢物」，已經透過風聲、樹葉稀嗦聲、淙淙水聲輾轉傳到「正主們」的耳裡，那些低等神祇氣憤不平，所以聯合起來幫助賽琪。草原畔的小河也有河神，透過蘆葦，警告賽琪金綿羊凶狠無比，維納斯命令賽琪接近牠，剪牠的羊毛，無疑是想置賽琪於死地－－這隻金羊從不容人接近草原，任何人踏進草原必被牠的羊角捅得肚破腸流。河岸蘆葦建議賽琪以逸待勞，等到正午日頭最熱的時刻，金綿羊必會跑到草原邊緣的大樹樹蔭歇中覺，那就表示牠必須離開草原，離開草原就必須跳越樹叢。屆時，賽琪只要收集灌木細枝所勾到的金羊毛就足以交差了。

就這樣簡單，賽琪輕易交差，順利取得足夠份量的金羊毛。可是維納斯履行承諾了沒有？讓她與邱比特見上一面了沒有？答案是沒有，維納斯很不守信用，將金羊毛往地上一扔，命令賽琪去至陰陽交界處的一條地溝，取回那裡的冥河河水。這會子，賽琪已有心理準備，沒有像完成分榖後那麼失望，心想，好，妳要我做這些工作，我不管妳說話算不算話，為了見到邱比特，我就一直做下去！

冥河史蒂克斯（Styx）從人界通往冥府，所有死後的亡靈進入冥府，都必須仰賴這一條冥河的引渡。維納斯所指定的地溝位在人界，其實就是史蒂克斯冥河的源頭，河水自地溝泪泪湧出，先形成一個凹槽，河水在凹槽凝聚構成一汪水漥，水漥滿溢流瀉而下，就變成史蒂克斯冥河了。凹槽四圍有巨蛇群居，自古以來沒有人敢接近。這一回呀，地溝倒很好找，賽琪看到地溝和水漥，當然也看到圍聚於四周的多條大蛇，個個伸出血紅的蛇信，彷彿對她說「想偷河水？有膽子就過來啊！」

這一次，竟然是大神朱比特出頭救了她。在維納斯嘲笑賽琪的出身的時候，她不應該提到朱比特的風流韻事。賽琪與邱比特的情事早已傳遍天庭，朱比特的法力何其之高，天庭任何風吹草動豈能逃過他的法眼，維納斯講什麼話都傳到他的耳裡。

這位奧林帕斯十三位主神之首，很像《天龍八部》裡的段正淳。段正淳花心花到一塌胡塗，但是他對每個情人都真心誠意，朱比特疼愛他的外遇對象，也和段正淳完全一樣，他並沒有存心拋棄她們，如果朱比特虧待過他的情人，全是因為天后朱諾太愛吃醋，她的河東獅吼功過於厲害，並且朱比特又十分懼內的緣故。維納斯更不應該提到艾克敏妮，朱比特尤其寵愛艾克敏妮，至今一想到她就心頭刺痛。然後，維納斯又給賽琪開出「苦工」的課題，賽琪靠她自己完成第一件苦工，並沒有神力襄助，但是維納斯卻說話不算話，緊接著又交待第二件苦工、第三件苦工，朱比特最討厭說話不算話的人。

他看到賽琪這凡間弱女子（還懷了身孕呢！）無怨無悔地甘心被維納斯耍弄，再加上賽琪的苦工讓他聯想到海克立斯〔Hercules〕的苦工。海克立斯是朱比特與艾克敏妮生的兒子，曾經在人間做過十二件苦工〔按：「海克立斯的十二件苦工」是古希臘人最津津樂道的英雄事蹟〕，然而海克立斯是力拔山河的大力士，賽琪則是弱不禁風的懷孕婦女。於是天神朱比特忍不住出手幫助賽琪，派出大鷹啄走她手中水瓶，飛越過巨蛇，灌滿冥河河水，再飛回賽琪身邊，將水瓶交到她手上。

（賽琪對維納斯奉上冥河河水）
文藝復興三傑是達文西、米開朗基羅、拉斐爾，此為拉斐爾 1517 年作的紅粉筆寫生，藏於羅浮宮

維納斯看到賽琪完成第三件苦工，心裡開始狐疑起來了。這三件都是不可能的任務，賽琪必有神人襄助，她第一個懷疑她兒子邱比特：

他對她，有一點點回心轉意了嗎？他可憐起她來了，在暗地裡幫助她嗎？這可不成，TMD，老娘不能等他對她完全回心轉意！這一次，非弄死她不可！

維納斯決定乾脆把賽琪送進地府。她告訴賽琪，下一件苦工是去冥府，必須見到冥后普西芬妮（Persephone，冥王普魯圖Pluto之后），要求普西芬妮分給維納斯一點「冥后的美麗」，並叫普西芬妮將她的「美麗」裝在這一只維納斯的金盒子裡。

賽琪心想「完了」，她前三件苦工的幫手都屬於人界或天界，第三件苦工叫她取冥河河水，卻也沒要求她進入冥界，現在，維納斯要她深入冥界，還要見到冥后，這叫她怎麼進行呢？活人是進不得冥界的，冥界只有亡靈存在，活人死了以後才下至冥界。

她想了又想，想不出辦法，唯一的辦法是「死」。賽琪並不想自殺，她沒見到邱比特還不想死，但是活人只有死了以後才能進入冥府，那麼，她唯一的抉擇就是讓自己變成死人。眼前就立著一座高塔，這座塔很高，塔頂離地面很遠，如果她登到塔頂一躍而下，她一定會變成死人，變成死人就自然必須離開人世而下到冥府了。

想出完成第四件苦工的「妙計」，她立刻執行，這時也沒想到肚裡胎兒，只一心想為維納斯取到冥后的「美麗」。她爬到高塔塔頂，閉上眼睛，準備向下一跳。就在這時，高塔說話了，叫她別傻，做了亡靈以後，她哪還能再回到人間！

高塔會說話嗎？這又是誰在幫助賽琪？人界的山精樹靈，或天界的天神？他們又怎麼能夠明瞭地下冥府的事情呢？

看倌可記得，賽琪離開牧神潘恩尋找朱諾神廟，在某大城的城郊曾經先進入司榖女神西瑞絲的神廟，賽琪看到西瑞絲神廟塵封蛛結，主動動手清理女神的供桌？就是司榖女神藉著高塔在對賽琪說話。西瑞絲為人雖然冷淡，心裡卻很欣賞這個女孩子，並且西瑞絲最了解冥府－－她女兒就是冥后普西芬妮。

看倌不了解，普西芬妮怎麼當上冥后又是另一個動人的故事。西瑞絲司榖，掌管人間大地，她就只有普西芬妮一個寶貝女兒。普西芬妮天真爛漫，熱愛大地，不幸被冥王普魯圖看上，強拐到冥府做他的冥后。西瑞絲乃大地之母，痛失愛女無心履行神職（即「罷工」），以致大地五穀不生。大神朱比特只好出面干預，冥王雖然同意釋放普西芬妮，但是在普西芬妮行前，他卻誘騙她吃下一粒石榴子。普西芬妮回到母親的懷抱，不過，活人與神祇絕對不可以在冥界進食，普西芬妮吃進冥界的食物，已變成冥界中人，無論如何都必須返回冥界。

對了，冥王普魯圖（羅 Pluto／希 Hades）根本不怕大神朱比特，他們平起平坐。當初三兄弟推翻前代父神瓜分宇宙，約定小弟朱比特執掌天界做天與氣象之神統治奧林帕斯天庭，二哥涅普吞（羅 Neptune／希Poseidon）執掌海洋做海神，大哥普魯圖執掌冥界做冥王，至於人類所居住的人界則劃為中立區。

司榖女神有過這一段傷心往事，陽光女孩般的獨生愛女普西芬妮竟然變成陰間地府的冥后，也難怪她最了解冥界的一切了。西瑞絲透過高塔，教導賽琪怎樣遊地府，包括如何對待擺渡人和三頭犬、勿食冥府食物、不得開啟金盒。　
（賽琪渡冥河）
畫題：賽琪進入地府，法國畫家 Eugène Ernest Hillemacher 於 1865 年作。

上圖的河就是史蒂克斯冥河，人死了以後變成亡靈，自然而然會往冥府的方向走去，頭一個碰到的人就是冥河的擺渡人克龍（Charon，冥河上擺渡死靈的次級神祇）。賽琪按照高塔的指示，找到接引死靈的冥河渡口，看到搖船的克龍，付給克龍一枚歐布（obol，古希臘銀幣）的擺渡費。克龍只管收費和擺渡亡靈，其他不管－－例如你真死了沒有。

　
畫題：賽琪與克龍，英國畫家 John Roddam Spencer Stanhope 約 1873 年繪，圖中賽琪正在繳付一枚歐布給克龍。上圖比較恐怖，冥府渡口其實很亂，不少亡靈徘徊於此處，有的不甘心告別人界，有的沒攜帶擺渡費。

渡船慢吞吞，搖呀搖，克龍雖然不是啞巴，卻從沒看他開口說話，他只管來來回回在冥河搖船。賽琪被克龍搖到冥河盡頭，地府陰森森，她費盡眼力才看到冥府的巨門。她跳下船，已經從衣袋裡掏出一塊蜂蜜蛋糕，準備面對三頭犬。高塔警告過她，克龍很好講話，看守冥府大門的三頭犬塞伯洛斯（Cerberus）可不好講話，牠守在大門口，就為了過濾出「不良份子」。不該來此的活人會被牠嗅出來，然後一口咬死，死後還要受到處罰。不過，塞伯洛斯忠於職守，又兇惡無比，卻只有一個弱點：最愛吃蜂蜜蛋糕。賽琪才下船，地獄三頭犬就盯上她，賽琪扔給牠一塊蜂蜜蛋糕，三頭犬只顧貪吃蜂蜜蛋糕，就讓賽琪輕鬆溜進冥府的大門。
（賽琪扔蜂蜜蛋糕）
畫題：賽琪與塞伯洛斯，法國著名插畫家 Edmund Dulac (1882-1953) 的作品，繪製年份不詳。

進入冥府大門，踏進冥王的森羅殿，賽琪向當班鬼役提出謁見冥后的要求，鬼役請她就座等待，賽琪聽從高塔的囑咐婉拒入座。森羅殿大廳中央有一張巨大餐桌，桌上陳列餐食飲料，鬼役勸她取用，賽琪也聽從高塔的話予以婉拒。須臾，鬼役帶領賽琪入內室謁見冥后，冥后容貌極美，儀態溫婉，美中不足的地方也許是粧點她唇角和眉梢的陰寒鬼氣。冥后普西芬妮聽說維納斯差遣賽琪下地府，為討取一點「冥后的美麗」，便開啟一只匣子，將某物放入維納斯的金盒子裡，命鬼役將金盒交還給賽琪。

到這裡，賽琪已接近完成使命，向冥后致謝後沿原路而回，回程碰到三頭巨犬塞伯洛斯，扔給牠預備的另一塊蜂蜜蛋糕，碰到擺渡人查龍也繳付給他另一枚歐布。
（賽琪遊地府的回程）
法國畫家 Paul Alfred de Curzon（1820-1895）作，約繪於1840-1859間。賽琪背後的就是三頭犬塞洛伯斯，此畫雖美，有一謬誤：賽琪入地府時尚未獲得神格，仍是凡胎，背後不應該長了蝶翅。

也就在這裡，賽琪雙腳剛剛脫離地府，站在人界，她卻又犯了致命的錯誤：她按捺不住她的好奇心。她手裡捧著金盒子，知道裡頭裝著「冥后的美麗」，但是她在陰森森的地府沒看清楚普西芬妮裝進去什麼東西。冥后的美麗究竟是什麼，它神奇到連美神維納斯都需要它嗎？除此之外，她又想到初見維納斯，維納斯怎麼樣挖苦她的容貌－－假如她只從金盒子裡面拿走一點點，也許她也能分到一點「冥后的美麗」。

（賽琪打開金盒子）
英國畫家 John William Waterhouse 約1903年的油畫。

於是賽琪忘掉高塔的最後警告－－千萬不可以開啟金盒，她剛踏出冥府，就打開了金盒子。但是盒子裡頭什麼都沒有，在她看來，像裝了空氣！那種空氣卻對賽琪發揮了某種作用，賽琪軟軟地滑到地上，覺得一切都是虛無，身子也變成虛無，心念也變成虛無。

「冥后的美麗」究竟是什麼玩意兒呢？原作沒有提供答案，但是顯然天界的維納斯與冥界的普西芬妮都明白它是什麼東西：（一）它能夠助長天界／冥界女神的美貌；（二）凡胎肉眼看不到、摸觸不到，它像空氣，卻對天界／冥界女神十分具體；（三）它屬於冥界，天界女神或可消受，對人界的活人必為至陰至邪。

打個比方吧！古代歐洲王室和貴族流行直接服用砒霜（砷），認為定期服用砒霜能夠美白和清腸。他們喜歡皮膚蒼白柔滑，常食砒霜能夠達成這個效果。他們大魚大肉又不愛運動，以為常食砒霜能夠瘦身。英國詩人拜倫（1788—1824）爵銜男爵，屬於貴族階級，相貌極度俊美（雖然天生跛一腳），也愛美愛的要死，自承定期服用砒霜以保持身材的勻稱及膚色的白晰。當然，砒霜毒性強烈，劑量之拿捏為箇中訣竅。

「冥后的美麗」應該屬於這一類，美神維納斯最注重美容保養，必然「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搜羅美容聖品。適用於天神的，不一定適用於凡人，賽琪沒想到這一點，更不知拿捏劑量。上次，她的好奇心和無知給她自己闖下大禍，這次，又是她的好奇心和無知給自己闖下大禍。

雖然步出冥界，進入人界，賽琪屈服於排山倒海襲至的虛無感，闔上眼睛，陷入永久的睡眠之中，變成一個活死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