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是曾祖母疼愛的女孩。身體微恙時,她替我收驚,香霧繚繞,手在我頭上繞圈,不停呼喚著「阿琪轉來」,我的魂接受她的感召,真的從遙遠的地方歸來,暖意升起,感覺安適舒服。
那時,我睡在她旁邊,晚上她會唱一種像吟頌的歌,從鼠開始,一隻隻地描繪,應該是十二生肖的兒歌。我聽得閉上眼,被催入夢鄉,悠悠睡去。她以為我睡著了,於是用她帶著茶葉和素菜味的嘴巴,在我臉上香幾下。
半睡半醒時,阿祖講了很多故事,從她小時候說起:她母親懷她時生了病,缺奶,沒法子餵她。所以雖然家境不錯,為了奶水之故,仍忍痛將她送給別村的人家作童養媳。阿祖眼淚簌簌地掉下來,她辛苦的一生就這樣開始,在久遠的世代。
曾祖父年輕時,常要趕著牛到鄰村,阿祖在簡陋的家中守著年老的公公,和幼齡的兒子。一天夜裡家裡遭小偷,阿祖在黑暗中聽到聲音,為了怕老弱婦孺遭不測,強忍著嗚咽,不敢出聲,任由小偷把已經很少的家當拿走。這是刻在我印象中很恐怖的故事。
阿祖茹苦含辛,把一男一女拉拔長大。祖父後來成為成功的企業家,姑婆也嫁得好,是中部某綜合醫院的醫生娘。阿祖能享福時,已當了寡婦,祖父在五十多歲過世,她又嚐到喪子之痛,所以雖則她老年得以含飴弄孫,弄曾孫;她還是充滿了悲情。我十歲就學會用大人的口吻,在她流淚時勸她:過去的都過去了,不要再難過。
她想起日據時代,祖父在管理鳳梨會社,因戰時資源有限,她必需撙節寶貴的米飯給僱員吃,只能將曬乾的蕃薯簽煮來果腹。說著她又老淚縱橫。所幸對我們來說,那永遠是個無解的謎﹣﹣蕃薯簽是什麼?有多難下咽?
我有時陪她看電視歌仔戲,看到王寶釧守寒窯十八年,她想到曾祖父發達後很少返家的日子,又是淚漣漣,我也一知半解跟著抹眼淚。
阿祖是南投人,所以會唱採茶歌,她瞇著眼,像烈日當頭唱著:「採茶生意不可作,吹風曝日臭日挲...」我想起她愛嚼茶葉的習慣,是年輕在茶鄉時的烙記吧。台北娘家到今天都還有阿祖的親戚,每年會從名間鄉按時寄來的春茶和冬茶。我在異鄉,早晚必享用媽媽提供的佳釅,就當作是阿祖的遺澤吧!
後來十足台北小姐的我,碰到南投之子的我先生,當初婚前想落跑,但心中總有不捨,有種牽絆,老覺得他是個親人,或許是比我出生前更早的,同鄉的記憶,逃不掉的原鄉的關聯,和阿祖密密相屬...
Dear 荼薇(maytchi):
特前來恭喜您所發表「阿祖唱給我聽的歌」一文,已經登上聯合新聞網首頁,生活天氣|貼心下午茶,歡迎有空前往觀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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