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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病心
2007/04/20 00:12:38瀏覽327|回應0|推薦3

  就算登上姑蘇臺的最高處,也看不見越。

  看不見越的山明水秀,看不見越的雄心壯志

  目不及魂牽夢縈的苎蘿溪畔,和那個曳著寬長白袖,涉水為自己撿回隨水流開輕紗的人。

  他笑著,比那日的流水還要溫柔動人

  他哭著,比那日的流水還要清盈響亮

  為什麼悲傷,溪水帶來的人?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彼此

  為何憂傷?

  她輕輕托住了心口,在姑蘇臺的強風侵襲下,淺淺蹙眉闔眼。

  姑蘇,館娃,終究鎖不住她那顆縱使虛弱,也向著越的心。

  他笑,為他們相見時,那份震撼與欣喜

  他哭,也為他們相見時,那份震撼與欣喜。

  他們為了離別而相會

  也為了相會而離別。

  范大夫,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她褪下了輕盈靈動的浣女裝扮,換上輕軟珍貴的絲質禮服,一身華美飾物

  那總著白袍的男人托住她的手,送她上車,凝住自己的眼美得令人心痛。

  他很快地抽開相觸的手,雙手輕輕相疊舉起,高抬過額

  為何行禮?

  那人的身影在眼中模糊,為什麼總是丟給她這麼多疑問?

  義父句踐說,她就像越水,揉合成的形體。

  可是面對著那個白衣男性,她感覺自己像一束輕紗,而他是越水

  輕紗在水中飄蕩,急欲逐流而去,卻被浣紗女緊緊抓在手中。

  她一個弱質女子,竟維繫著重大使命。

  范大夫。

  她緊掐住車身上的紗簾,心口陣陣扭曲的疼痛

  是離別使然,還是舊疾復萌?

  男人恭謙的自袖後抬頭,目光低垂

  她彷彿看見那長長的眼睫上有一滴水珠。

  娘娘務必保重。

  他又掩起面行禮,再次抬起頭時,水珠已然不見。

  請務必保重,娘娘。

  夷光那樣悽楚地笑了。

  她只是個平凡的鄉村女子,她要的,也不是無比激烈的命運

  命運賜與她不凡的容顏,使她走上不凡的路

  她能做的,范蠡能做的,只是順從這份指引

  分開,然後等待下一次相見的機會。 

  

  她揚起飄飛著薄紗的手臂,用纖瘦的胸口承受那道勁吹而來的強風,那是越的風

  她幾乎能嗅到溪水的清香氣味。

  西施。專屬於武人,君王的聲音,敲碎了她耳中的一池清碧,和范蠡柔軟的聲音

  她回過頭,吳王夫差,她的王夫專注的凝視自己。

  風這麼寒,妳自己在這裡看什麼?王的目光灼灼

  夷光極其和緩地笑了。

  她並不想要在這樣華美卻充滿危險機心的地方,變得城府深沉。總有一天,她還要回到越去。

  也許回苎蘿溪浣紗,也許,也許去見那個人。

  她與他初見時,只是個單純,沒有煩憂的浣紗女

  縱使一切不再相同,她仍不希望相去甚遠。

  西施在看大王的天下。

  她悠悠地回答,夫差高興起來,神情滿足愉悅。

  這個男人是真心待她好的,她知道

  可是她的心痛,她的眼淚,和最最溫柔的眼光

  全都給了那個人。

  她不知道還能給夫差什麼。

  范大夫,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該說的,不該說的

  想說的,不想說的

  全都融注在那滴倏忽即逝的淚珠裡

  明明只是那麼短暫的相見,她卻就此永誌不忘。


  吳越的戰爭毫無預警地爆發開來,隱藏了好久好久的越軍銳不可當,驍勇善戰的吳軍竟節節敗退

  夷光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有否派上用場,她看著夫差的臉色一天冷峻過一天

  王卻從未對她有任何的憤恨或傷害,眉頭皺也不皺一下,彷彿遺忘了她也是個越人

  彷彿刻意遺忘了這一點。

  他仍在夜晚望著自己的舞姿出神,仍在看見她的微笑時.露出孩子般欣喜若狂的神色
 
  西施,妳真好,真好。

  王總是溫柔地,甚至有些卑下地對自己緩聲道

  夷光不明白,這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怎麼樣的情感?

  她對夫差沒有難以忘懷的眷戀,卻有憐惜。

  或者,被命運牽著走的,不只是她和范蠡,夫差也一樣。

  
  沒有太久,越軍就團團包圍住姑蘇臺。

  夫差離宮迎敵,夷光只是端坐在春宵宮,日日遠眺。

  那目中有淚的男人,也在那裡嗎?他們距離如此接近?

  她托住心口,輕輕嘆息。馬蹄聲響遍了半個天空。

  夫差歸來了。

  面容上沒有一絲惶急,他摟住夷光,輕柔地溫柔地

  那雙長滿厚繭的手掌撫著她的髮。

  他摟住她,她聽見他的心跳,與自己遲滯緩慢的音色不同,快速如戰鼓。

  大王。

  夷光只能呼喚他。久久,夫差鬆手了,帶著笑

  西施,妳別怕,那都是越人,都是妳故里的人,不會傷妳。

  夷光試圖想在王的語氣中找出一絲諷刺與怨毒,卻徒勞無功

  夫差只是真心地歡喜著,好似這是他最憂心的事。

  為什麼?她問,你不恨我,怨我嗎?

  夫差只是笑,只是笑。

  他要侍女扶夷光回殿歇息,他說她臉色很差

  他總是這樣。夷光想著,總是用自己不習慣的輕柔動作語調對待自己。

  西施,孤是個武人。

  那時他扶起跪在地上,初到吳國的夷光,手臂力道過大,還讓她一陣踉蹌

  王的臉上薄漾羞赧,和欣喜

  西施,妳就像水作成的一樣。

  夷光在攙扶下回頭看著獨自立在宮裡,笑望自己的王

  西施。
  
  那是她最後一次,看見笑著,活著,愛著自己的夫差。

  王自盡於當夜越軍破宮之時,孤獨一人。


  夷光穿戴起一身素白衣裳,倉卒之下,侍女們都去投奔越軍,這雪白的素紗是她唯一能找到,最像喪服的衣衫。

  她動也不動的坐在夫差為她所建的,美麗得令人想哭的宮殿裡

  夷光沒有哭,直身坐著的姿態如此絕俗。

  他們說,她是水作的。

  可是夷光記憶中,自己沒有流過一滴淚

  一滴也沒有。

  殿外喧騰如市,夷光渾然不察

  有士兵衝進殿來,看見她先是愣了一愣,然後高舉手中長劍,朝她劈砍而來

  夷光不動,不知是呆了還是根本不想閃避,她睜著美麗的眼。

  她知道,她不可能會是越的英雄

  她知道吳人恨她入骨。

  原來這就是結局,這就是她的命運。

  范大夫,范蠡。

  名字有著渺小涵義的那個人,在自己心中卻佔了好大的一部分

  娘娘務必保重。

  好。

  夷光闔上眼,頰上滑落淚珠

  我把眼淚,還給你。

  夷光!

  有人在大喊她的名字,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這麼叫過她

  聲音如此惶然,語調卻熟悉異常

  好像已經將這個名字,咀嚼了千萬遍。

  她還來不及睜開眼,就先張開了雙臂

  溫暖的身軀摟住自己,衣衫上盡是溪水的氣息

  夷光,我來接妳了。

  止不住的淚恍如打在溪水上,讓她真覺得自己是水作的

  她不斷落淚,不斷點頭。

  范大夫,大王旨令,吳宮裡的人要殺盡。

  士兵困惑的說,范蠡皺眉

  你恁地糊塗,這是助大王破吳的西施娘娘。

  是,大王旨令,格殺勿論。

  夷光輕輕地,打了個哆嗦

  她知道,她不可能會是越的英雄。

  可是義父,義父,她這些年來,為了什麼?

  范蠡靜默了好一會兒,才緩道:我領西施娘娘去見大王一面,你退下吧。

  士兵領令下去了,他們執著彼此的手,久久不語。

  原來不是個能榮辱共享之人。范蠡開口,語氣沉痛

  夷光望著他成熟許多的臉龐

  范大夫,你殺了我吧。

  她的手輕搭上他腰間的劍柄

  西施,妳別怕,那都是越人,都是妳故里的人,不會傷妳。

  我不怕。

  不。

  范蠡搖頭,毫無憂愁神色,他並不準備離別。

  這麼多年的等待,不是為了生死別離。

  他緊握住夷光的手
 
  夷光,我帶妳走。

  並非命運驅使,她以自己的意志,頷首。


  


  


  船夫誒乃一聲朝湖底撐竿,扁舟緩緩朝湖心盪去。

  舟上女子一身輕盈紗衣裝扮,白皙的手掌薄浸水中,指間盪著一條素紗

  湖風吹來,輕舟晃盪,一旁的男人緩蹲身,溫柔地托住女子纖細的腰身

  女子回首一笑,那曾經傾覆過一個王朝的笑顏,只是美麗得純粹

  她鬆開指間的力量,一如她所希望,輕紗隨水流漂開,一下子消失了。

  他們並肩立在舟首,雙手輕握

  衣帶順風翩褼。

  那日,所有舟子都信誓旦旦地說

  他們確實看見了傾城無雙的河神,攜著一個白衣男子的手,雙雙飛上彩雲閃耀間。

  兩個人都帶著很美很深的笑。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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