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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vin和我們一起閱讀--四喜憂國
2010/07/31 22:10:31瀏覽4668|回應3|推薦6

 

四喜憂國

張大春

遠流出版  第一版:19886

推薦人:Marvin

 

已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難得看到時報版的最初、公寓導遊及四喜憂國在書店架上一字排開,Marvin毫不猶豫的全部買回家。誰知道是搞丟了還是借人了,那一本四喜憂國再也看不見蹤影,不得已之下只好買下這本遠流版,三本短篇集擺在一起看起來就是有些彆扭,看來Marvin這種B型處女座的個性真的有些難搞~~為什麼是「看來」,因為Marvin從來不相信星座血型這些東西。

 

張大春先生,這位文壇的頑童~~雖然已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也有人稱之為台灣新文學的旗手,作品數量說等身也行說量產也好,反正就是很多很多。但是量多之外質精還是最重要的。Marvin向來不喜歡吳X如、吳X權、苦X、張X娟等印刷廠式的作家,作品很多但看起來也都差不多,看過一本就等於看過十本。但是張大春先生作品形態五花八門,敢於嘗試及挑戰不同的領域,儘管實驗性質濃厚但效果卻是很好。從純文學實驗的短篇到現代武俠奇幻的長篇,從扭曲報導文學的挑戰到解構文學的寫作工具書,張大春先生就跟入口網站的廣告詞一樣~~什麼都賣,什麼都不奇怪。台灣鄉野文學第一人的司馬中原先生曾經評論張大春先生:「他天生具有一種敏銳的內感,一種冥冥的靈動,加上不是常人所能比擬的想像和組合能力,以及極具爆發性的語言創造力,這許許多多的因素造就了他,我曾形容他為野鬼托生的文學怪胎。」加上最近連續幾個個人部落格的留言風波,更顯現張大春先生的信手拈來嘻笑怒罵毫不在意,這個文壇的頑童、文學的怪胎、台灣現代派和先鋒派代言人或是當代最優秀華語小說家,卻是成就了台灣中生代作家的最高峰。

 

這本遠流版的四喜憂國共有八個短篇及三篇評論,包括將軍碑、晨間新聞、長髮假面、自莽林躍出、如果林秀雄、四喜憂國、最後的先知及飢餓等。如果用一個概括的語詞來描述這本張大春先生早期的作品,Marvin會說真是玩弄技巧到了極點,但這絕對不是鄙夷的「玩弄技巧」,而是「玩弄」的「技巧」到了極點。也許可以解讀為張大春先生極盡一切的實驗文學寫作的技巧,在最初、公寓導遊及四喜憂國的短篇三部曲中驗證大學教室中學到的所有理論,徹底玩弄了所有的技巧,更徹底玩弄了所有的讀者。第一篇的將軍碑就是最好的證明,將故事的時間軸完全支解,以不斷的跳躍來襯托老將軍的自我懷疑,張大春先生更是把俯瞰整個故事情節的作者職責轉移到老將軍的角色身上。卸除了作者擔任敘事的角色,讓整篇故事的跳躍更加撲朔迷離,老將軍到底是什麼時候死的?故事一開始就已經是老將軍鬼魂的俯視?還是死前的健康退化老人痴呆?說實在的Marvin也不敢百分之百的確定,但這也是好文章吸引人的地方,再看一次可能又有完全不同的趣味與發現。

 

這篇將軍碑也可以說是延續張大春先生一貫對於當權者的挑戰,在威權統治苟延殘喘的年代,作者用老將軍與兒子之間對於歷史與記憶的爭執,直接挑戰洗腦式的填鴨並不是真正的歷史,而是統治者所詮釋的宣傳語言。老將軍「穿越時空」回到自己光榮的戰役現場,記憶卻已經混淆不清,只得尷尬的做一些修正,那麼自己下半生備受推崇尊敬的基石是否堅實?那些歷史究竟是實際的真相還是選擇性的記憶?換一個視角到老將軍的兒子身上,看到的卻是歷史~~抑或是記憶~~的另一面,沒有父親戎馬一生的驕傲,只有被嚴酷的父親罰站三天三夜~~一個完全不同的歷史。結果真正的歷史到底在哪裡呢?夾在父子之間的老管家看著父子間的爭執,隨時隨地服侍著老將軍,適時提醒老將軍記憶中的黑洞,也許這個冷眼旁觀的老管家才知道所有的歷史?也有可能是小配角的傳記作家,因貼身訪問父子二人而看到了所有的面向,代筆的冥誕紀念會講稿就是一般外人所看到的歷史?老將軍的鬼魂發現了墳上的假草皮:「一屁股頹然坐在墓石前,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假的』」。最後老將軍一頭撞碎紀念碑,也撞碎了自己所相信的歷史~~或是假象,還是信仰?

 

晨間新聞也是一篇張大春先生「玩弄」的技巧展現,一個光鮮體面的晨間新聞主播三十年公務員般的替大家帶來全世界,儘管有時內容不一定正確,甚至有可能是主播自己瞎掰的,所有觀眾還是如時鐘般的準時收看晨間新聞。全篇裁剪成十三個片段,第一人稱第三人稱甚至第二人稱全部加進來,用不斷跳躍的片段與不斷跳躍的視角,呼應著主播每日的結尾詞:「這裡是NEC電視台,我是強尼.華特斯,為你報導世界上發生的事,你們的、我們的和他們的」。而這十三個片段中也有著一些蛛絲馬跡,讓讀者發現這些片段其實是一個整體,一個所有角色都相互關聯的整體,一個所有人都被強尼主播玩弄的整體。也許這也是張大春先生的反諷,我們所看到所聽到的可能是真實的,但也有可能是虛假的,所有人圍繞著虛虛實實隨之起舞,卻無法分辨真正的事實在哪裡?張大春先生可能沒有想到二十年前的批判到現在仍然適用。

 

長髮假面是比較短的一篇文章,一個道貌岸然中年男子的自我懷疑,面對著誘惑表面上充滿抗拒,但實際上早已徹底投降,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最後發現的真相卻是對方早已查覺的歷史記憶,一記清脆的耳光讓主角尷尬羞愧兼而有之:肉體上毀壞了為人師表的假象~~選擇了腦海之外的整個碩大沸騰區的指令,緊緊地擁抱住她的軀體」;精神上衝撞了自身信仰的清湯掛麵髮型僵化教條~~『喜歡我的什麼呢?張君』我當然毫無抗拒地埋首於那髮絲之中說:『頭髮』」。主角回到當初執教的學校,查詢資料後發現女學生休學導因於自己在女學生頭上「剃過一條飛機跑道」,最後的贖罪就是儘管「妻的照片完全褪了色」,主角張君還是「開刀割除肥大的攝護腺,從此國家太平~~雖然攝護腺跟慾望沒有太大關係。意義上的閹割代表了張大春先生對於體制的嘲笑以及對教條的懷疑,衝撞當權者的精神與早先的大頭春前後呼應,甚至延續到三十年後的現在。

 

自莽林躍出一直被大家認為是魔幻寫實的作品,作者以陌生的亞馬遜森林做為故事背景,已經是非常勇敢的做法了,巧妙利用高溫氣候塑造出海市蜃樓般的悶熱與煩躁,強化了最後謎底的揭曉。在天馬行空的胡說八道之下:「兩尾巴西蝮蛇正在交媾,其中一尾的嘴裡還塞著隻短尾額猴的下半身,額猴脹得血紅的臉扭曲成人臉的模樣,發出和卡瓦達一樣哈哈的笑聲。」背後卻是嚴肅的討論文字符號的意義:「我忽然了解符號這個東西真是蠻無聊的;而鼻子這玩意兒又真是蠻管用的。」主角一路上不斷被交稿的時間壓力追著跑,到頭來完全否定了自身的價值。眼睛與耳朵所感受到的事物全部是製造出來的二手貨,但文字符號騙不了鼻子,張大春先生是一位靠文字吃飯的作家,卻反過頭來質疑文字符號的真實性,就如同這篇文章完全是虛假的場景故事,對映出來的卻是真實的嚴肅探討,自身的質疑把作者推到危險的懸崖邊上,也只能說張大春先生真是敢搞啊!

 

如果林秀雄這篇文章也是「玩弄」技巧的作品,文章名稱也是每個段落的開頭第一句話,甚至整篇文章頭尾兩句話也是一樣的「如果林秀雄從未出生」,這種徹底顛覆的自我懷疑真是讓張大春先生玩到底了。故事結構奠定在「如果林秀雄」的否定懷疑上,雖然整篇文章已經描述了林秀雄的一生,但是每一個轉折點都提出如果林秀雄的另一個可能性:「如果林秀雄從未出生」「如果林秀雄在七歲那年加入了布袋戲班子」「如果林秀雄早幾天入學」「如果林秀雄一直記得」「如果林秀雄沒有考上大學」。每一個路口都有另一個岔路,讓讀者在整篇故事之外,又建構出另一篇「如果林秀雄」~~從岔路中建構出的故事。這種一邊閱讀一邊懷疑,一邊建構一邊假設的閱讀方式,雖然非常新奇有趣但也精神分裂:「到底林秀雄走的是哪條路?」文章中的最後一句話「如果林秀雄從未出生」,那麼林秀雄到底出生了沒有?還是林秀雄根本是一個虛幻的角色?也許Marvin下一次閱讀又會有不同的結局吧。

 

四喜憂國這篇笑中帶淚的短篇,反映著大時代下的小悲劇,反映著現實中千千萬萬個小人物的迷失。Marvin透過谷老師的協助,瀏覽了網路上關於張大春先生文章的評論,除去幾篇出自於文學教授的討論,所有部落格或是學生作業大概分為兩個版本,至於原始作者是誰也已無法查證,不過討論都是朱四喜「可笑」「愚蠢無知」的行為。相對於大環境的成因與小人物的無奈,這些剪貼抄襲的部落格都沒有討論到,這不也是「可笑」及「愚蠢無知」嗎?朱四喜是愛國的,朱四喜是忠貞如一的,朱四喜是有始有終的,只不過這一切都因為不合時宜了,愛國變成了可笑,忠貞如一變成了愚蠢無知,有始有終成了退稿信中的「遺珠之憾」。作者利用楊人龍死後托夢的言語來對應朱四喜自身的迷惘,智識有限的情況下朱四喜更加強烈的要完成一篇告全國軍民同胞書,來掩飾自己的信心動搖。在那個蔣總統萬歲的時空下,蔣公嘉言錄及小故事大道理就是政治聖經,對兩千三百萬人的統治等同小紅書之於十億人。但是進入崩解的時代一切都不對勁了,如同相聲段子:「這個年,頭都不對了」冒出一個逗號打亂了朱四喜所有的信仰。最後一個七歪八斜的自製告全國軍民同胞書,朱四喜完成了自己最後一個戰役,雖然井裡的天空就是這麼大,但這是屬於朱四喜的天空,一個朱四喜安身立命的天空。

 

最後的先知及飢餓是相連的兩個短篇,看來當時的張大春先生對於蘭嶼核廢料掩埋場的興建是很有意見的,透過這個時事背景描述了原住民的無奈,以及面對主流文化的手足無措。接續前面幾篇文章的批判精神,張大春先生對於文字與符號的懷疑,延伸成為對文化的侵略與衝突的控訴。族裡的年輕人趁著半夜偷偷去破壞掩埋場,阿Q式的勝利贏不了任何東西,寓言中甚至有可能遭受感染的危險也沒有人在意,而代表主流意識的記者來到島上採訪新聞,心境的變化應該也代表了作者的內省,甚至是整個社會的檢討。文明的保存與經濟的進步孰輕孰重,二十年前的文章放到現在照樣適用,大埔農地的徵收案,國光石化與六輕工安意外,台灣究竟要的是什麼?在環保與經濟的天秤上,誰來決定優先順序,又有誰能告訴我們如何做才是對的。而飢餓更是一篇帶有寓言故事色彩的奇幻短篇,巴庫唯一本領就是電視冠軍大胃王赤坂尊子般的無底洞,只是赤坂大嬸每次都是堅苦卓絕的奮戰,而巴庫卻是輕鬆寫意的大吃特吃。故事結局巴庫開始邊吃邊睡邊放屁,而至一聲轟天巨響~~巴庫的肚子撐破了,從小到大吃過的全部食物沒有消化的原封不動的「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數以千萬件、類以十萬計的各種生食熟食正在以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洶湧澎湃的姿勢追趕出來,有如天女散花般覆蓋著我們這個首善之區。

 

原住民對於現代文化的不適應就如同巴庫的囫圇吞棗,無法消化而全部吐出來反噬現代文明,當初張大春先生憤青般的寫下控訴的文字,雖然現在的多元社會已無法明確判知,但寓言式的警醒卻仍然適用於現狀。怪不得這本短篇集當時受到那麼多的關注,張大春先生悠遊於「玩弄」的技巧,痛快淋漓的用盡各種寫作手法,但是頑童的背後卻是深沉的自省,對於文字符號的質疑,對於威權體制的抗拒,對於文化侵略的控訴。脫去嘻笑怒罵蠻不在乎的外衣,張大春先生承載了作家對抗世界的歷史責任,最後還是回到了傳統的行列~~一個與世界不同的行列。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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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marvinfann&aid=4278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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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nami
請問此版
2011/03/08 11:38

請問版主網誌上分享的這版 
就是遠流1988年6月出版的初版嗎?

謝謝您

馬文凡(marvinfann) 於 2011-03-12 15:13 回覆:

謝謝指教

慚愧慚愧 !! 這本是2001年的二版十六刷 ~~

Marvin曾有遠流一版的 , 只是不知丟到哪裡去了


老石頭-old rock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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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告知!
2010/08/01 21:05
我的認知是這四喜心中的不情不願是被作者先入為主的不滿中華民國而把他自己的偏激傲氣以筆尖耕耘轉介上去的替死鬼,因作者本尊腦門中就充斥著台獨思想,這四喜的憂中華民國,就等同於作者另有所異的台灣國.
馬文凡(marvinfann) 於 2010-08-02 00:07 回覆:

謝謝指教

哎呀 ~~ 亂了亂了 ~~ 前輩搞擰了 ~~

Marvin看張大春先生的所有書 ~~ 呃 ~ 幾乎所有啦 , 聽了很久他的節目 , 他不喜歡KMT , 更討厭DPP及台獨團體 , 這一點Marvin還有些把握 , 他寫"沒人寫信給上校"為了尹清楓命案 , 他寫"大說謊家"批評李登輝 , 他也批評陳水扁與馬英九 , 說他文人憤世也好 , 說他酸裏酸氣也行 , 反正就是什麼都看不慣的人吧 , 不過還不至於支持台獨啦 ~~

前輩應該是誤會了 ~~


老石頭-old rock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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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不才,斗膽請問?
2010/07/31 23:59
他所謂的"四喜"是那"四喜"?,.而他所謂的憂國,又是憂那一國?,.再說這"四喜"與"憂國"掛的上勾嗎?
馬文凡(marvinfann) 於 2010-08-01 16:57 回覆:

謝謝指教

晚輩不敢造次 , 就算是向長輩彙報吧 ~~

1 ~ 也許是張大春先生的角色設定 , 不少老兵當初可能是為了生計不得不從軍 , 也有可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拉伕 , 四喜這個名字有些窮鄉僻壤的土味 , 也有些對於未來的期望吧 ~~

2 ~ 中華民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