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風神」橫掃整個區域之後,我在香港的報紙上寫了一篇文章,我說到颱風,我說到我想念的颱風,不,當時是筆誤,我想要說的是我想念的台灣。
不只是筆誤,這叫做佛洛伊德的失言﹙Freudian slip﹚!
像「風神」這樣的熱帶氣旋,在台灣,我們稱作「颱風」;在香港則叫「掛風球」,程度上有1號、3號、8號的分別。人在香港,我不太能夠明說的想念裡,台灣的颱風,比起他們的掛幾號風球,更代表某種富有情調的拖曳。
遠遠地就開始追蹤,從海面上、從一個颱風的形成就開始追蹤,好像波提切利(S. Botticeli)的名畫「維納斯的誕生」:海水的泡沫之中,先是有一個異常柔美的輪廓線,像維納斯被風吹拂的頭髮,發佈了海上颱風警報。接著緩緩地靠近,再發佈陸上警報。每家電視台在連著幾天的新聞裡,對著颱風的路線圖,稱呼它的名字,描述它的路徑,仔細描繪它的強弱、形狀、結構與個性特徵,包括沿途有怎麼樣的經歷:一路上有沒有被破壞?帶著結不結實的雨量?長著或大或小的颱風眼?是不是長著不只一隻眼睛?感覺上非常地擬人化。
在我們台灣,颱風假也比較大方。既然預知來襲,就有可能預先放假。前一晚已經宣佈,免得到時候上班、上學的行程弄得一團亂。若是颱風突然轉向,或者實際上風雨不如預期,百貨公司與電影院多了筆好生意。氣象預測的不準,颱風沒有如預期發威,才叫做皆大歡喜。
在台灣,其實我們都心存僥倖,期待一個「颱風假」。帶著逃過一劫的幸福感,這無端賺來的一天過得特別充實。從小到大,在我們心中,除了風狂雨驟的經驗,多少留著這種關於颱風的快樂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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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則是一個效率的城市。在這裡,連掛8號風球都令人神經緊張。
不知道風從哪裡吹來,不知道它的路徑與形狀,風球說掛就掛。掛了8號就要趕緊離開,交通工具包括離島的渡輪很可能停駛。回到家也不安心:一旦改掛3號,一刻也不停留,又要在兩個小時之內回到辦公室。
偏偏風球的變化又這麼單調,無論從3變成8,還是8變成3,沒有任何的形容詞,電視螢光幕上一個冰冷的數字。像這次「風神」襲港,緊張感從前一天晚上就開始了,先是在辦公室裡被8號風球趕回家,回家繼續盯著它的變化,不知道第二天早晨的上班狀況。一早起床更隨時準備出門,既沒有心情觀看窗外的風雨,也沒有享受到風雨中的寧靜。
喔,我想念颱風,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想念台灣,在香港,我特別想念我們台灣,連颱風都有一種從容的拖曳。
(注)其實,說香港單調也不公平,原先,「掛風球」是頗為實用也頗有情調的設計。據說,最初是在尖沙咀信號山上懸掛一套圓柱、球型及錐形的信號,並在風暴更迫近時以鳴炮警告居民颶風將至。1907年起採用炸藥代替鳴炮,1937年後取消炸藥警告。香港的警署及港內的海事署、天文台繼續以懸掛風球的方式通知民眾熱帶氣旋來了。直到1960年代,全香港仍有42個地方懸掛這種信號標誌。最後一個位於長洲的信號站在2001年12月31日關閉。從此「掛風球」只是一個形容,看不見具體的球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