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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27 17:03:58瀏覽144|回應0|推薦3 | |
6. 自從半個月前批改八年級同學們的國文習作時,便發現林振玄國習上面一行一行的大花草酷似九年級班長方建翔的筆跡。沈青蘋旁敲側擊好一陣子,終於查個水落石出!今早第一堂剛好是九年級的歷史課,她決定去興師問罪。起立敬禮之後,她先說一則《莊子‧應帝王》裡的幽默故事: 各位同學有沒有聽過“渾沌開竅”的故事呀?從前在南海有一位帝王叫做儵,北海也有一帝王名叫忽,中央的帝王叫渾沌。儵與忽 常常相約在渾沌的地盤上喝咖啡聊八卦……渾沌非常熱情的款待儵和忽。儵和忽私下商量如何報答渾沌的美意,就互相說道:人人都有 七竅,才能夠看、聽、呼吸並吃東西,唯獨渾沌沒有七竅,我倆試著給他鑿開。於是他倆便幫渾沌一天鑿開一竅,到了第七天七竅全部鑿開了,而渾沌…… 「我知道渾沌…後來他變成海倫凱勒了!他雖然又瞎又聾又啞,但是 可以呼吸也能吃東西。」經常拿第一的王書岳搶先舉手回答。 她憋住笑意: 「書岳,可見你沒讀過這個故事!最後渾沌死啦!為什麼他會死 呢?」書岳抓抓小腦袋:「因為那個時候醫學技術太差!」她提 示同學們:「你們有沒有幫倒忙的經驗?不事先瞭解別人真正的 需求,只憑自己的判斷就主動去幫助別人,最後反而害了對方!」 九張小嘴幾乎異口同聲:「我沒害別人,都是別人害我!」她想揪出 罪魁禍首:「我們班某位同學的國文習作是不是有人幫忙寫啊?」九 位同學面面相覷一會兒,老實的江紹安小聲地說:「如果不幫林振玄 寫國字,他立刻揚言要對我們不利!」她大為吃驚:「難道就在教室 霸凌?你們為什麼不向高泰奡或于財發主任報告?」臺下又是一陣死寂。突然金翠琪舉起白皙手臂:「沈老師,你們班的同學最恨妳要求 他們畫中國地圖。他們有幾個人很想藉由畫地圖來加地理的平時分數,就請子晴幫他們畫——畫一張地圖索費二十元喲!因為子晴超愛畫畫…。」
啊!這幾年她在臺灣各地代課,從未聽說幫自己班上同學畫幾張地圖可以大發利市?!考試幫忙作弊倒是經常聽聞,不過是否收取利益就不得而知了!後來她又花了五分鐘勉勵同學們要多學習負責任的態度,因為一個人的態度決定一個人的高度。她完全不記得這些話是否曾和七年級的同學們提過?然而不論是否說過,每當她談到這樣的話題,就好似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般,迫不及待地想和同學們分享。 下午三點十五分的得勝者課程是在七年級教室——雖然七、八年級合班上課。她一出現便引爆一堆疑問: 「那個阿婆哩?」 「得勝者這堂課超無聊的…我們來看電影好嗎?」 「沈老師,今天我們要上什麼?」 她大聲地宣布:「今天我們要來學習“如何預防性侵害”及“如何保 護自己的身體”。請各位同學們保持安靜!」接著她虛擬一個情境: 小英的家人全部出去了,她一個人獨自在臥室睡覺。突然間闖進一位怪叔叔要強暴她。怪叔叔將大門反鎖並拔掉室內電話的線路,剛巧小英的手機也沒電了!如果妳(你)是小英,該怎麼做才能保護自己? 她把全班分成三組展開熱烈地討論,三分鐘後每組派一人到黑板上列出該怎麼做?點子最多的那組同學可領取得勝卡。結果三組羅列的自救方式幾乎大同小異:尖叫。罵三字經。打他。踢他的命根子。用玻璃杯砸他的頭。用菜刀猛砍他。破門而出。撞牆。裝死。裝睡。跳樓。她望向謝眉卿:「“跳樓”是妳的點子吧?」「是啊!」眉卿趴在桌上笑個不停,笑紅了臉亦笑出了淚水!「沈老師想和各位同學分享自己十七歲時差點被強暴的經驗…,有沒有人不想聽呀?」臺下的十九張臉孔頓時變得聚精會神——連林振玄也睜大了眼睛。她開始述說三十年前的往事:「那天是清明節,下午我和國中同學去逛國際學舍的書展也買了兩本書。吃完晚飯後我們又聊開了,所以我搭公車到街口時已經晚上九點十五分。而我家住在深深的小巷弄裡,當我才走入暗巷,就有一個身材適中的男人過來問路:『小姐,請問436巷要怎麼走啊?』我好心的向對街右邊巷子指一指:『這條是363巷,你應當過馬路…』我話還沒說完,那個成年男子就上前抱住我,要我跟他走…。」此時紀維巧妙地插進一句:「要是換成現在就不會有男人要妳跟他走啦!」沈老師白了他一眼,繼續這段往事:「我開始瘋狂尖叫,但人們似乎全去掃墓啦!慌忙間我用《朱自清全集》和《陶淵明全集》遮住自己的胸部,持續不斷地尖叫著!這個男人用左手抱著我的胸部,用右手摀住我的嘴巴。我把他的手指當作甘蔗用力啃著,他哇哇喊痛就縮回去了!我趁他鬆手時趕緊衝往巷口光亮之處,但他不死心地伸長左手拉扯我的腰,我重心不穩跌坐在暗巷中間,立即像一隻氣喘吁吁的老狗般吃力地往前爬…爬…,終於爬到大馬路邊!我站在馬路旁放聲大哭,有一位自稱是退伍軍官的中年男人陪我去撿回《朱自清全集》和《陶淵明全集》,然後送我回家。其實這很危險,極有可能是兩人以上的強暴集團,巷子裡面的人需要把風甚至接應…。因為當時手機還沒出現,否則一通電話就可請我媽媽出來接我。我非常感謝 上帝,如果那晚我被強暴了,只會選擇自殺或當妓女…!然而生命多麼可貴,如同無價之寶,不應一遇到逆境 或悲慘的事就自我了斷或自暴自棄。我們要學習用健康、積極的態 度來面對及處理問題,所以“跳樓”和“撞牆”都有可能危害自己 的生命,應盡量避免!」這時若有所思地賢瑜舉手發問:「沈老師, 如果當時要強暴妳的男人用刀槍脅迫妳,妳會怎麼做呢?」沈青蘋 笑著搖搖頭:「我依然不會讓他得逞!不過會用比較溫和的方式, 先跟他哈拉一下再講幾個笑話,緩和他手持刀槍的凶暴。」七年級 的黃芷儀問:「沈老師,有些男同學喜愛嘲笑女同學的胸部是洗衣 板,我們女生要怎麼辦?」她覺得更好笑了:「女生必須自己先調 整心態——當女生的焦點不在自己胸部而在自己腦袋,男生也會轉 移焦點…。但不論女同學穿A罩杯或C罩杯,男同學都不應以言語來 侵犯女同學的第二性徵,這是基本的尊重喔。」鄭廷宇一邊向紀維 擠眉弄眼一邊問:「紀維經常亂摸我們男生的…命根子,算不算性 侵呀?我們要如何保護自己呢?」正巧下課鈴聲響起,她完成了章 姐的託付便輕鬆地說:「如果你自願被紀維亂摸,就不是性侵;而 保護自己最佳的方法,就是拒絕玩這種沒營養遊戲。」當她愉悅 地收拾教材準備離開教室時,回眸瞥見貼在黑板上的得勝金句: 「你出你入,耶和華要保護你,從今時直到永遠。」 * * * 週日中午沈青蘋搭小船至夏醫師所住的小島。她順著上回鄭爸爸開車的路線慢慢走、細細觀察周邊的建築物、商家。約莫十五分鐘後,她進入夏慕帆的摩耶精舍。「你在看什麼書啊?」她走向木製黑椅,好奇地低頭翻閱夏慕帆愛不釋手的書。「是《黃帝內經》。我研讀這本書彷彿細看金庸的《射鵰英雄傳》…」夏慕帆神清氣爽地回答。「嗯,我看許慎的《說文解字》也像閱讀《張愛玲小說選》喔。」此時她已坐上木床,一邊脫鞋準備躺到床上,一邊報告身體的狀況:「最近我坐在電腦前出第三次段考題目。才坐一個多小時,從頸椎、腰椎到尾椎皆異常僵硬、動彈不得!而且右邊的坐骨神經痛又復發了!」夏醫師邊推拿她的腰椎邊建議:「妳最好坐四十分鐘後就站起來運動五分鐘…我們過了四十歲,骨骼漸漸退化愈變愈硬,必須隨時調整或改變姿勢…!」「你怎麼知道我已過了四十歲?」「鄭爸爸說上週日妳買了二十吋的巧克力鮮奶油蛋糕歡慶四十七歲生日。不過廷宇說他週一上午吃蛋糕時發現有些硬了!」「是啊!這就是我今天沒帶蛋糕來跟你分享的原因。」「鄭爸爸還說教育局的三位官員上週到學校做校務評鑑,稱讚國中部的女廁、男廁既古典又詩意!他說那些都是沈老師的創作,於是抄了下來:『蹲廁釋出惡臭;賞詩飄入清香。』『黃水濺、莫留一池污穢;手輕壓、煩惱全數淨空。』他又說貼在男廁小便斗上方的極有趣:『嘩啦嘩啦、瞄準小便斗;左右勿望、莫窺人長短!』」「哈哈!這些是十一月中旬、鄒建平老師指派我負責布置校園和廁所時就寫下的點子…。」「我認為像妳這種喜愛創作的人,很適合待在我們這裡。」「是嗎?可同學們覺得我是老古板——他們喜歡二十幾歲的年輕老師。」「妳教妳的書,別管同學們怎麼想!現在的孩子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想當年我就讀你們國中部時,我們一班有五十名同學,競爭非常激烈;到了我的孩子一班只剩下十五名同學,隨便考考就躋身前十名!」「對啊!我們國小部的三年級和五年級只有一名同學,這兩個孩子永遠是全班第一名呢…。剛才提到你的孩子,他們在哪讀書?」「小兒子在妳搭飛機買蛋糕的那座島嶼上念高三;大兒子在新竹的清華大學就讀研究所。我太太是我小兒子的英文老師。自從我開刀後返鄉休養,家中的經濟多虧她來支撐…。」「我倒覺得你心胸很開闊,有些大男人不願意被女人養。」「我是到臺灣闖蕩了三十多年才學會這些必修課。像你們國中部的于財發、高泰奡兩位老師,一畢業就去當兵,退伍後返鄉教書,根本不可能擁有寬闊的視野!因為人生歷練太少,能給學生們的心靈養分也很淺薄。」「我最擔心的就是這部分——上梁蛀虛下梁空!同學們的爸爸媽媽每天忙著賺錢,極少有心靈或精神上的互動,更甭說生命經驗的分享。我們《聖經》上就說:人若賺得全世界,賠上自己的生命,有什麼益處呢?人還能拿甚麼換生命呢?」「經妳這麼一說,倒讓我想起現在的孩子們似乎不太關心自己存在的價值與生命的意涵。問他們有什麼興趣?多半都回答不知道。問他們以後想做什麼?泰半也不清楚!而我在臺灣念高中時就開始打工,只為了買一部野狼125。反觀我的兩個兒子,只要開口跟媽媽要,不費任何吹灰之力即可獲得。所以要培養他們做事的動力及面對挫折的容忍力就非常困難。」此時沈青蘋已穿妥小皮靴,拎著包包準備離去:「在我上幼稚園和國小時,我們一家四口常常共享一顆橘子,物質雖然匱乏,心靈卻緊密相繫。和你聊天很愉快呢!大概和年紀相仿有關吧?不過我得趕去碼頭搭三點鐘的小船。」夏慕帆拿起一串鑰匙說:「我開車載妳到碼頭。」她再三辭謝,但他堅持開車載她。最後她給他九百元——八百元是推拿費,另外一百元貼補汽油錢。 隔天傍晚正要去餐廳吃飯,看見章姐拎著一袋東西進入辦公室:「青蘋,這袋是沈靛鴻要我拿給妳的營養食品。他很關心妳的身體,叫妳批改作業和作文時必須注意時間,不要一坐就是四、五個鐘頭…因為對妳的脊椎不好。」她充滿感激的凝視章姐:「其實禮拜日我會去妳家,為何急著拿過來呢?這袋東西很重喔!」苗條的章姐露出笑容:「我都快六十歲了,爬爬階梯可以運動強身。妳哥哥希望妳趕快吃這些營養食品,他擔心妳體力不支!」她哈哈大笑:「哥哥老是依據自己的臆斷來照顧我,他似乎從來不知道我真正的需求!」章姐認真思索地說:「那天和妳哥哥聊了一下,他說妳比他小十歲。所以我和妳哥哥的年齡相同,我們都喜歡保護弟弟妹妹,彷彿當年爸爸媽媽盡力保護我們一般。有時卻保護過了頭,導致愛之適足以害之!」她用力點點頭:「我覺得妳的話很有道理。從很幼小時,我和哥哥的想法就天差地別。長大後單單就“保護”這項議題,不知爭執了多少回?!他一直說他在保護我,我卻始終感覺處處被他限制!」章姐安慰道:「但他很愛妳啊!」她再用力點頭:「這倒是千真萬確。章姐,禮拜日再聊,我再不去餐廳吃飯,阿茂伯就要收拾餐桌啦!」章姐和她一起步出辦公室,目送那漸行漸遠的細長身影,她的眼睛濕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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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