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最近比股票更夯的話題是本縣的縣長及議員選舉。這項活

動宛如磁鐵般將分散的島嶼全部吸攏過來：包括人力、時間及

物資。倪彤雲的爸爸也參與競選，她每逢回自己老家所在的島

嶼時，總不忘帶些食品過來與同事分享，藉以提昇她爸爸的知

名度及競爭力。這天早上沈青蘋發現自己辦公桌上躺著某位議

員的宣傳卡片，封套上面居然寫著“趙純如老師收”。她因為

有課也無暇拆閱。下課後她慢慢走回辦公室，遠遠即看到校長

跟另一位男士向她招手。她快步向前並高聲問候：

「校長早啊！」

校長笑著介紹：

「這位是鄭廷宇的爸爸…他誤以為妳是趙純如老師…所以把

  原來要給趙老師的宣傳卡放在妳的辦公桌上，特地過來向

  妳致歉！」

她笑得像盛開的紅玫瑰：

「趙老師那麼年輕……謝謝您的誤認喔！」

嘎？趙純如是國小部的老師，今年才二十七歲——霎時她的雙腳變成了彈簧，輕輕著地就蹦回辦公室！

    午餐後，連續二十天的綿綿細雨終於停了。天空仍很陰霾，海風狂吼著濕寒，吹落枯樹上僅存的細癟葉子。沈青蘋慵懶地步向校園一隅，舉起雙手然後左右開弓、彎腰、踢腿、蹲下…做著柔軟體操。突然有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沈老師在做運動啊？」原來是今早令她年輕二十歲的“鄭爸爸”。

「是啊！最近才出完六份段考題目，每天腰痠背痛，腰桿兒

  硬梆梆地 好像木乃伊！」沈青蘋半開玩笑說。

「我的鄰居是位退休的推拿師，他曾在臺灣的某大醫院擔任中醫師，

  後來因心血管疾病動手術，之後便退休返鄉了…。妳要不要讓他

  診斷一下？」鄭爸爸提出建議。

「鄭先生，您也住在學校附近？」沈青蘋好奇地問。

「我住在另一座島嶼，坐船只須十分鐘——根據史書記載：一億年前

  我們那座島和這座島是相連的…」

「哦？還要搭船？我再考慮吧！」沈青蘋迭聲道謝後便回辦公室備課

  了。

     下午第一堂是九年級的歷史課。全班五位同學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沈青蘋一進教室即大聲說：

「班長叫起立！」

林鵬雲迷迷糊糊睜開眼，像小蚊子般嗡了聲：「起立。」另外四位同學東倒西歪站了起來…。沈青蘋要求五位同學先站著上課，待睡意全消了再坐回原位。「沈老師，第二次段考的範圍我們已經教完了。妳幫我們複習好嗎？」姜齡娜的女兒曾以芯沙啞地問。「今天我們要全部複習一遍，考題都在課本裡面…請專心聽…。」她還沒講完，一大坨濕答答的衛生紙彷彿黏稠的糨糊砸在曾以芯的桌上！「老師，秦彥柏把擦屁股的衛生紙扔到我桌上…！」五個同學頓時笑成一團！秦彥柏是技工秦大虎的長子，滿腦子創意卻忘了用於課業！「秦彥柏！站到講臺旁邊！等你安靜了再回去…。」沈青蘋鐵青著臉說。

    下課後，她請彥柏到辦公室：「是誰教你做既骯髒又噁心的爛球？」彥柏眨一眨三角眼：「我看八年級的振玄、廷宇用一團大紙球丟來丟去，就試著用擤鼻涕的衛生紙來做大球…。」沈青蘋想法子鼓勵彥柏：「你的點子很多…用在研讀歷史會更有成就；上回你跟我說《三國演義》已經快看完了？」彥柏微微點頭：「嗯，還剩最後十回。」

她繼續導引：「我知道你不喜歡西方的歷史，但瞭解外國的文化及歷史能開拓我們的視野啊！好了，要上課了，你先回教室吧！」

    接下來是八年級的國文課。今天要上補充教材。講解完蘇東坡的〈水調歌頭〉她輕鬆地問：

「有誰會唱這首歌啊？完整的唱完可以加平時分數喔！」

賢瑜興奮地問：

「加多少分呢？」

「妳先唱再說吧！」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賢瑜輕聲哼了兩句。

「問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眉卿接著唱。

沈青蘋擊掌叫好：

「男同學也來幾句呀？」

紀維應聲來一段rap：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廷宇模仿張震嶽的口音：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

  共嬋娟！」

賢瑜班長笑得前仰後合：

「沈老師，我們唱得比鄧麗君好聽吧？」

「當然！各位同學創意十足！」

「沈老師，我爸爸超愛鳳飛飛的歌喲，有一首歌好像叫做〈又是秋天〉

  …？」眉卿低聲問道。坐在她隔壁的媗菱唱起：「你你你人在哪

  裡，我我我懷念著你，來來來到我夢裡，相偎相依，訴說情意…」

眉卿笑著問媗菱：

「妳怎麼會唱〈又是秋天〉…？」

媗菱放下手中的小梳子，攏了攏烏黑亮麗的長髮：

「跟我老媽學的呀！我老媽每天都聽鳳飛飛的歌！」

沈青蘋再次鼓掌：

「我們終於沒有代溝和隔閡啦！國語老歌真是神奇…」

她話沒說完，沉默的子晴突然建議：

「沈老師，以後我們每一堂課都唱一首由唐詩或宋詞譜成

  的流行歌曲，好嗎？」

她無奈地搖搖頭：

「等我們把課文及補充教材全部上完、每一課的小考及評量

  做完之後再說吧！不過還有一闋詞也很好聽…」

她清了清嗓音：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 幾年離索…」

一直趴在桌上睡覺的振玄倏地坐直了，並且大聲接唱：

「好難聽，好難聽，妳的歌聲真難聽！」

她笑歪了臉龐：

「振玄終於醒了！沒想到唱歌難聽也有好處！」

振玄好奇地問：

「這闋詞叫什麼啊？我小學五年級時有背過。」

她開始導引振玄：

「你有沒有讀過紅樓夢…裡面有一位美麗卻狠毒的女人叫王熙什

  麼呀？另有一位謹慎沉著的女人叫薛寶什麼呀？」

振玄立即大叫：「是〈釵頭鳳〉！」下課鈴聲正巧為〈釵頭鳳〉三字配上音樂…。

    下午四點多她從校門口走回辦公室，遠遠聽到高泰奡破口罵人的聲音：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准在電腦教室裡吃喝任何東西！你剛才

  還在裡邊吃橘子！！」

走近一望，發現他雙眉緊蹙、用力地抽打紀維的屁股。從臺灣彰化“移民”過來教數學的鄒建平老師悄悄湊近沈青蘋的耳朵：

「我們其實不太敢用藤條打學生！現在體罰學生會被家長告…紀維

  的爸媽還好…如果換成林振玄，他的爸爸是家長會長，連我們校

  長都不敢得罪他！因為學校的募款都由他一手包辦，我們奉他為“財神爺”…。」

她問鄒志平老師：

「振玄上數學課時也會嗆你嗎？」

鄒老師搖搖頭笑說：

「他們國一時就由我教數學，已經有兩年感情了！妳是新來的外

  地人！振玄這孩子欺善怕惡…他也只敢嗆妳和古老師！上回妳被

  請去校長室，也是振玄要求他爸爸去校長那邊告狀…。」

不知何時，暮色早已籠罩校園，不遠處的寬闊洋面上閃著稀疏寂寥地燈光，是想撫慰身心俱疲的浪人嗎？沈青蘋的視線逐漸模糊了…。向鄒老師道過晚安後即緩緩步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