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務員的待遇:一個月六百元,免費供膳宿.這家雜糧批發行賣的貨品,包括油.麵粉.豆類.砂糖及其他民生物資,生意做的很大.經銷路線幾乎遍佈全台北巿.我的工作是依照他們的經銷路線到商家接受訂單,訂單一接到手;馬上就打電話給批發行,由送貨員用機器三輪車送交商家.商家點完貨再簽章,並將送貨單交給我帶回去.一週後再由我去收貨款及接受新訂單.除了我之外,還請了八個送貨員,他們待遇没有我高,最高者月薪只有五百元.

   第一天正式上班,小老闆親自帶我將各條路線都走一趟.順便介紹我與商家頭家認識.每經一處商店時,我趕緊拿出地圖,在圖面上作記號/註明商店名號,日後只要照著這張地圖找店.很快就可以找到這家商店了.

     六個月後,老闆為我加薪二百元.一個月有八百元,算起來是相當高了.不過,外務員的工作也不是好幹的.每個月只有一天公休.其他的日子,不管是刮大風還是下豪雨.照樣都要出門收帳. 夏天時,頂著六月酷陽,汗如雨下.冬天時,碰上寒流來臨.北風刺骨;可以說手冰腳冷.收帳時,有的客戶相當難纏.不是故意找麻煩;就是將付款日期拚命往後拖.這時候只好陪著笑臉.說盡好話.幸好大部份顧客都很明理.否則這個工作真的幹不下去了.

     如此的日子過了一年多,手頭也存了幾千錢..左思右想.為人賣命總非長久之計.再三考慮之後,決定辭去外務員工作.改為做點小生意.買了一輛三輪車,每天清晨就到中央批發巿場去批發水果,回來後整理後,放在車上,踩著三輪車,沿著大街小巷叫賣.賣水果的利潤雖然很高,相對的風險也大;批貨時,因為經驗不足.精挑細選的水果,載回來後,打開一看,上面看起來還好,裡面爛掉了一大半.這下子可以說是虧大了.

     做生意不但要有本錢,還要有地點或攤位,這也是當初未曾想到的事,流動攤販除了要忍受店家的白眼,還要跟警玩躲捉迷藏,稍為不注意,被警察捉住~當場開罰單,那麼,今天的生意等於白做了.

    一年多下來,不但没賺到錢.連本錢都快賠光了心灰意冷.只好回到故鄉,跟著四哥,幹起給人家噴農藥的粗活.每天一大早就出門,直到夕陽要下才進門.農藥的劇毒性相當高.噴洒時,若被沾上;輕者中毒;必須馬上送醫急救,重者當場喪命.幹了一個多月以後,實在幹不下去了,決定再度北上另謀出路.

    由於在台北已有兩年多的社會歷練,地緣及人事熟悉度較多.不想再去打擾三舅父老人家,便將就的在一家鐡工廠謀得一份工作.名為鐡工廠,其實是專門收集「馬口鐡」或「罐頭空罐」,用鹽浸泡後,再經過電流把錫再度回收.回收後的廢料,再用機器壓縮後打包.再給煉鐡工廠.此份工作是以日薪計算,一天是二十元,只供宿不供吃.

    我的三餐若不是在廠內自己燒飯,便是在外面飯攤吃.本來是想先找個工作安頓下來後,再慢慢找好一點的工作.只是下了班後,在工寮內閑閑没代誌,不是看同事打牌;要不然就是一聲吆喝,大夥兒一起去逛街.不是吃就是喝.有的同事,三杯黃湯下肚後,借酒裝瘋,與旁人從口吐三字經;演變成大打出手.雙方拳打腳踼,亙不相讓.硬要分出輸贏才肯罷手.

    這段時間.學會了吸煙;也學會了打牌;到後來還跟人打群架.日子可以說是越過越荒唐.每天所賺的錢.不但没存到,還月月透支.到最後,連吃飯的錢都没有.眼看馬上就要挨餓,只好硬著頭皮跑去找五哥要錢.

    五哥當時是在一家玻璃工廠的燒火師傅.工作雖然十分辛苦.待遇十分優厚.月薪一千八百元.,只是五哥為了豪爽大方,我每次向他要錢時,從未拒絕過.他的同事或是朋友,大都是出賣勞力生活的人.每個人不是拖家就是帶眷,日子過的苦哈哈,只有他是個單身漢.這 些朋友或同事,若是厝內無米落鍋時,都是向他伸手借錢,明知有借無還.總是不忍心拒絕,錢雖然賺的比別人多,被別人東借西借的,雖然薪水比別人高,也幹了好幾年,仍然兩袖清風.

     時間一久.我和工廠同事在外面所作所為,逐漸傳到五哥的耳中五哥認為長此下去,我一定越陷越深,難以自拔,總有一天,因為衝動,走上不歸路.加上他本身也察覺到,以他的個性,想在這群朋友或同事中,為自己存點錢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趁著自己還年輕,應該為自己的前途作全盤規劃.儘快帶我一起離開這裡,是唯一的抉擇.於是馬上到工廠來我,把他的想法和計劃告訴我.並徵求我的同意, 其實不要說是他有此感覺,連我自己也有此想法.馬上同意將所有的過程和細節.全部由五哥一手包辦.我只要跟著走就是了 

    五哥與兩位侄子文士和文和取得聯絡後,1967年春天,我和五哥一起來到水南洞.當時,除了二位侄子.還有鄉親水源兄.他們早在幾年前就到水南洞,三個人都在台金公司當扒土工.為了讓我和五哥順利進入金公司.侄子文士特地為我引見金龍兄.並將我和五哥這幾年的遭遇告訴他.請他幫忙替我和二哥在台金公司安插一份工作.此人為人豪爽熱心,頗有古代俠士之風,二話不說,當場就答應一定盡力幫忙.當時台金公司正在招考扒土工,名額只有二個.應徵者郤有數十人.可以想像競爭的激烈.老實說,若不是金龍兄大力奔走說情.我和五哥兩人恐怕無法同時被錄取.

                                    (  沈 金 龍 先生.)

        台金公司扒土工,是按「車」計薪.我和五哥雖然同時被錄取;分發工作時,我和二位資深鑛工朝雄及春生同一組;五哥則和別人同一組.後來才知道,這是鑛工之間的默契:由於鑛工出事率相當高, 為了分散風險,新人報到時,只要是親手足,分發工作時,二人不能在同一個地點工作.

      工作地區離鑛坑口有一段距離;進入鑛坑後,眼前一片漆黑,只能靠隨身攜帶的電石燈照明. 先平行二千多公尺的坑道,接著再搭升降機下降一百多公尺的地底下,這個地方就是扒土工的工作所在.空間狹隘,空氣稀薄混濁;溫度高達四十度以上.還没工作就己滿身大汗,扒土前,每個人都先將身上衣服脫下,只穿一件內褲.再載上安全帽,拿起工具,開始彎腰 腰扒土,上天第一天,我做不到十分鐘,就全身發燙;氣喘如牛.,趕快停下來沖水.水沖在身上,馬上冒起陣陣白煙,好像在練氣功,春生和朝雄雖然己做了一段時間,耐力較高.也只能支持十幾分鐘,扒著扒著,雙手開始起水泡~接著破裂流血,沾到坑內銅水.痛的尿幾乎要失禁!

      眼看著一起工作的同伴,個個彎腰低頭默默的工作,我也只能咬緊牙關~再三告訴自己,這個工作得來不易,無論如何也要忍下去.就這樣一天又一天的忍下去,幾個星期下來;也就慢慢習慣了.                    

      鑛坑經常發生落磐事件.在坑內工作中的鑛工,若走避不及.被掉下的巨石砸中.當場死亡的大有人在.「入坑是做鬼,出坑才是人.」這句話.是鑛工經常用來自嘲的一句話 ;若不是家境窮苦,為生活所逼.有誰願意在終年不見陽光的坑道內,做如此危険又粗重的工作呢?!有時候,早上一起入坑的同事~到了下午,己成了冰冷的屍體,平躺在担架上,被人從坑內抬出來.還有家屬淒厲的哭喊聲,心裡總會難過好幾天.有時情緒比較低落,免不了會胡思亂想,不知道那一天,會輪到自己被抬出來.

      工作久了,免不了會遇上意外.幸好只是皮肉傷.並無大礙..最驚險的一次可以說是幾乎與死神擦身而過;那一天,我跟朝雄兩人一起彎腰扒鑛石;兩盞電石燈(註:又名救命燈)忽然無風熄滅,朝雄心生警覺.知道這是一種不祥的預兆.馬上將手中的工具往地下丟.緊拉著我的手,拚命往外跑,剛跑到安全區.背後傳來轟轟的響聲.響了好幾秒後才停止.過了一會兒,我才敢回去看,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把我嚇壞了,這次是大落磐啊!掉落在工作區的鑛石,足足有好幾噸.我和朝雄留在工作區的工具.全部被埋没.若不是朝雄機警.拉著我馬上往外跑,兩個人一定當場被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