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鯤島逸史》談林樹梅與曹公圳                 

過去許多小說家，常以歷史為架構，再虛擬一些人物，杜撰出與史實完全無關的情節，引人入勝，年代久遠之後，往往令讀者疑信相參，將小說當歷史，很難有所辨別。其最有名事例，莫過於羅貫中的《三國演義》，《三國演義》將民間的關公信仰推到最高峰，關公許多膾炙人口事蹟，如過五關斬六將之類，都出自小說家言，不可盡信。

早期的臺灣，也有兩本流傳甚廣的歷史小說，一是《嘉慶君遊臺灣》，一是《鯤島逸史》，《鯤島逸史》是鳳山舊文人鄭坤五的作品。鄭坤五，字友鶴，清光緒十八年（1885）出生於楠仔坑（楠梓），割臺之後，隨家人回漳浦縣，完成漳浦中學學業。後來又舉家返臺定居，設籍鳳山郡大樹庄九曲堂。鄭坤五早期擅長以以淺近文言寫雜文、小說，曾在《三六九小報》發表不少文言體的長篇小說。當日治時期臺灣話文運動興起時，鄭坤五受其影響，提出「鄉土文學」口號，便身體力行，《鯤島逸史》交雜著文言、白話，便是「鄉土文學」的具體實踐。

《鯤島逸史》是文學作品，鄭坤五籍隸鳳山，鳳山最膾炙人口的史蹟，即是清代臺灣三大水利工程之一的曹公圳。因此書中大量穿插了鳳山知縣曹謹開圳史實，文獻資料的利用之外，地方種種傳說，也一一採摭，當然文學作品，難免會虛擬了一些人物，《鯤島逸史》的完成，是臺灣文學史上創舉，呈現了臺灣先民開發期期的庶民生活風貌，在日治時期的臺灣，自然成為很受歡迎的鄉土小說。

曹公圳的開鑿者為鳳山知縣曹謹，曹謹字懷樸，河南懷慶府河內縣人，嘉慶十二年（1807）丁卯科解元，後大挑一等，以知縣用。道光十七年（1837）正月二十五日抵任，次年二月二十八日正式奉文准補，二十一年七月初一日交卸。曹謹在任五年，《鳳山縣采訪冊》說他：「繕城郭，修衙署，勤聽斷；士涉訟庭，面斥不恕。去之日，祖餞者至數千人。咸豐十年，民思舊德，構祠三楹於書院東偏，每遇誕期，輒召梨園設酒醴以遙祝之。」鳳山士民愛戴之情，此可概見。至於最著名的水利工程，則《鳳山縣采訪冊》又說：

邑故多旱田，謹下車即巡田野，尋察水源至九曲塘淡水溪邊，喟然歎曰：是造物者留以待人力之經營也。於是，集紳耆，召圬匠，興工鑿築。公餘之暇，徒步往觀，指授方略，雜以笑言，歡若家人婦子。以故趨事者益眾。戊戌，功竣，凡掘圳四萬三百六十丈有奇，計可灌田三萬一千五百畝有奇。蓋由淡水溪決隄引水，於九曲塘之坳壘石為門，以時蓄洩。當其啟放之時，水由小竹里而觀音里、鳳山里，又由鳳山里而旁溢於赤山里、大竹里，環縣城，達署內，中建水心亭，水之消長，一望而知。

曹公圳是個大工程，施工前後，必然動用了大量的地方資源，人力的參與，包括鄉紳、地主、匠師以及施工人員，當不在少數。可是現存文獻，幾乎看不到站在開圳第一線人物，於是《鯤島逸史》便創造出獻策的地方隱士尤守己，以及技術匠師楊號兩個人物，《鯤島逸史》影響深遠，許多人便以小說當史實，對於尤守己、楊號事蹟信以為真。

《鯤島逸史》書中的尤守己，住在超塵離俗的統嶺坑鄉間，曹謹聞其博洽多聞，人品高雅，決定親訪諮詢開圳方針，守己貢獻意見殊多，且在工程期間，排難解紛，被譽為是曹公圳的幕後功臣。至於楊號其人，則是鳳山近郭埤腹內（今鳳山鎮埤頂里）巧匠，精算術善設施，特別擅長於測量。他常向人說，下淡水溪底與城內龍山寺廟脊相齊，當時聽者均付之一笑，不予置信，後來他受到曹謹賞識，遂受命設計、測量及估計經費，並被任命為技師長（俗稱總工頭）。工程阻力和障礙，在他領導之下，都能迎刃而解。

尤、楊因小說而聲名遠播，早期乃有人遷就此說，而提出曹公圳是結合曹謹雄才大略，楊號超凡技術，尤守己博古通今三者而成。其實就文獻的考察，與尤守己角色最為吻合的，則非林樹梅莫屬了。林樹梅字嘯雲，金門後浦（今金城）人。少負奇氣，不屑制舉之學。廷福為臺灣水師副將及澎湖游擊，每攜其巡洋。因留心世務，始折節讀書，從周凱、高澍然學。林樹梅其鳳山水利關係，首見於《澎湖廳志》：「林樹梅，字瘦雲，金門人。父廷福，官澎湖遊擊；每巡洋，挈之以行。所至港汊夷險、風雲沙汕，隨事指示，樹梅手自記錄．平生留心經世之務，而厭棄科舉文。從富陽周觀察凱、光澤高中翰澍然學為詩古文詞，著有歗雲山人詩文鈔若干卷梓行。嘗佐曹大令謹興鳳山水利，在澎時搜羅鄉先進盧牧洲遺書數種刊行之。」所言「嘗佐曹大令謹興鳳山水利」，指的就是曹公圳興築。

舊志有關林樹梅之與鳳山水利，僅此一言，極為模糊，其師高澍然則有更具體的描述：「瑯嶠，故鳳山東南徼外番地，閩粵民竄入耕牧，番民雜居，日尋釁，相殘殺，侯（曹謹）懼蔓延徼內，欲撫之。素阻聲教，無敢至者，生冒險往諭，卒定，要約以歸。又佐侯興水利，親歷生番境，導其源內山，規畫形便。屈曲百里達城，歲增榖十五萬石。其他議徵臺穀事宜，議建埤頭城望樓砲臺。皆利民生國計之大者。」此外，林樹梅著有《歗雲山人文鈔》，與曹公圳相關者多達七篇，包括：

「上周芸皋夫子論臺灣水利書」

「與曹懷璞明府論臺灣水利書」

「與曹明府補論水利諸法書」

「賀水利告成并陳善後事宜書」

「與曹明府論鳳山縣事宜書」

「與曹懷璞司馬論竹塹水利書」

「書曹懷璞明府事」

從這些文獻資料看，曹公圳之興築，出自林樹梅建言是可以確定的，甚至他在曹謹升任淡水同知之後，亦有相同建言，可惜後來限於客觀條件並未成功。近日，偶然重讀《鯤島逸史》，爰釐清築圳建言一事，以存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