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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1/01 02:03:04瀏覽2208|回應48|推薦132 | |
的確是如此,雖已夜深,但整個急診病房卻難以平靜 。我隱約聽到不遠處病床傳來女子的啜泣聲,那是一種刻意壓抑聲量的深沉低泣,聽來特別哀怨與淒楚,隱然能感受這女子內心的愁苦。接著是一位老者的喟嘆聲,聲調一會兒長吁,一會兒短歎,忽然又像似病痛所感,這老者乃發出陣陣抖音,聲調如屠宰雞鴉的嘶鳴,聞之不寒而慄。
那一晚我閉著病眼,另一眼則張得老大,完全不能入眠,所以靜靜聽著周圍傳來的任何聲響。我又聽到一位先生正用著手機與家人對談,那是一種不甘心、無奈的,像交代身後事的語氣,我猜想這位先生應是重症患者,最後還流露出對病況的絕望與憤懣,似乎忘記周圍病友的存在。可想像此人內心的交戰。
病房前頭一位老太太整個晚上斷斷續續的咳嗽,有時輕咳兩聲,有時長長的重咳聲似要撕裂喉管一般,一個晚輩不住地拍打老太太背部幫她順順氣,但顯然效果有限。待咳音好不容易稍稍止住了,老太太因暫時的寧靜而發出的一聲長長的吁鳴,瞬時驚動不少病友跟著嘆了一口氣,可想像未能入眠者不少。 這一夜是冗長而反覆轉側的,我的右眼已近黑暗,而左眼雖能視物,但此刻在病房全無用場,只靠雙耳陣陣聽音解判,依此猜想對方所面臨的病況。 到了隔日近午,有一身着藍袍的護理人員推來輪椅,將我接至某棟大樓十一樓的眼科病房。這裡的患者症狀各異,有的眼睛遭遇外傷,有的因年老白內障視力退化,有的則黃斑部病變傷及細胞,像我這般的倒是極少,但共同模樣是眼部都多了一個眼罩。長庚的護理人員無論資歷,各司其職,顯得十分專業。開頭的基本問卷調查,來的是一位容貌秀麗,身形婀娜的年輕護士,態度親切而從容,詢問方式自然而技巧,不知不覺間已將許多個資交代清楚,待護士走出房外,我方覺問卷鋪陳得無所遁形。 我的主治是一位副教授,整日裡見他忙裡忙外,充份掌握分秒。他每日都會在寶貴的時間裡找出一個空檔為我檢查雙眼,顯然這位主治的醫術精湛,是長庚的頭臉人物,能在極有效的時間掌握任何狀況,這當然包括我這病眼的最新發展與未來走勢,極其精準,且從容不迫。我在第三天被打了雷射,第四天上了手術檯。 手術檯上,我被打了局部麻醉,直到後來我方知有人是全身麻醉,有人是局部麻醉,這取決於患者對手術的事前身心評估吧 ? 局部麻醉的恐懼在於意識完全清楚,近兩個小時的刀光劍影可謂完全透明,過程驚悚,末尾痛楚萬分。 躺在檯上,護士冷不防將個特殊罩子蓋在我臉部,接著又是個罩子,再來是第三層罩子,我的臉部迅即被層層罩住,只露出一個右眼在恐懼張望。為何是恐懼 ? 那簡直像是電影裡可怕的凌虐情節,先將你的頭部整個裹得黑黑的,接著慢慢再往死裡招呼,讓你痛不欲生,專等告饒。而這手術檯如今就是這模樣。 這樣想著、想著,兩名『操刀手』慢慢靠攏過來。這三層罩隔音挺好,我隱約聽到護理師問主治醫師午餐想吃些甚麼 ? 接著幾個人又聊起院裡最近發生的笑料,於是幾個人又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心頭一驚,暗自叫苦,心想再笑下去若有個閃失還得了 ? 所幸這情形只維持個幾分鐘就安靜下來,而且是出奇的安靜,靜到連『操刀手』的呼吸都可以清楚聽聞。我聽到主治吩咐另一名年輕的醫師找來某項器具,接著感覺到針孔扎向眼部皮肉的痛楚。幾分鐘後,痛楚感消失了,接著似刀具模樣的器物往我的眼珠子就是好一陣招呼,割呀,切啊,劃啊,折騰足足有一個半小時吧 ? 這一個多小時,我看到一只既像水母,又像水晶球的漂浮物在晃啊晃,一會兒大,一會兒漸小,能清楚意識金屬器具在眼珠上的移動,器具的形狀不一,依時間而變化,但麻醉顯然奏效,未感覺多少不適。雖未覺痛楚,但晃動的晶體與刀具顯然過於逼真,隨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精神的壓力近乎臨界點,我全身僵硬,不敢稍動,尤其眼部停留在一個死寂的狀態,大氣不敢吭一聲。 這樣的壓力前所未有,我想到古代的凌遲大約就是這模樣吧 ? 刀刀要害,清楚意識,精神壓力凌駕於肉體磨難。我儘量讓自己保持冷靜,這樣無疑對醫病關係最好。但末尾結束前,年輕醫師負責傷口縫合處理,可能是經驗尚未老練,一陣撕裂感襲來,我終於疼到哦哦叫了幾聲。 『再忍耐點,就快好了 ! 就快好了 ! 』他試著安撫幾句,隱然有幾分歉意。 忍耐點 ? 就快好了 ? 莫非是在安慰產婦 ! 思及此我差點笑出來,待真要笑出了,接著又是一陣撕裂感,於是我又是哦哦哦叫出了幾聲。唉,心想應是忘了事先打個招呼,所以在臨了交由這位仁兄練習一番 ? 心裡正直犯嘀咕。 這種痛,清楚而直接,所幸持續不久。我在整治過後渾像個受創的小寵物,全身不對勁,牢騷滿腹,暗自神傷起來。但這樣的情況過了一晌會兒,我由僵硬的軀殼逐漸轉為放鬆,再放鬆,最後癱軟在手術檯上,由著右眼望著上方如萬花筒般的世界,開始五味雜陳起來,甚至對自己的大意自責不已。 約莫又過了半個小時, 三層罩終於取了下來,我的右眼被裹上厚厚的一層紗布,接著被緩緩地推出手術房,再推過一道又一道的關卡,上頭天花板的日光燈管一具接一具由我眼前滑過 ,我重新回到原來的病房。 病房護士不假思索,連忙吩咐以俯臥的姿勢進行後續療程。我問這臥姿要持續多久 ? 而她卻平靜地說道 : 『大概一個月吧 。 除了上洗手間與用餐之外,二十四小時都要維持俯臥,讓視網膜裡頭的氣體排出,並重新貼附上去。』 一個月啊 ! 我對自己的大意,又再次自責不已。
可想而知那一個月俯臥的滋味 。 (待續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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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