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在小瓦斯爐上頭煮著，這話題也隨之聊開了。

不知誰起的頭，大家聊到尚未認識彼此的高中時代。

好巧不巧，在座每一個人都曾在高中時當過學藝股長。不知為何，只要你會畫點圖，學藝股長這位子就好像非你莫屬。

秀芸說她高中三年都是當學藝股長，而百純也是。而我的任期最短，高中這學藝股長只做了三個禮拜就下台了，被換下來的理由是怠忽職守。

大家都知道學藝股長最重要的工作，除了學期初的教室佈置，就是幫老師收作業。記得第一次收週記時，發現還有一個同學沒交。我不想有人因此受罰，就擅自作主不先把週記送給老師批改，決定等全收齊了再送去給老師交差。

結果一等就三個禮拜過去了，老師遲遲等不到週記送來，終於按耐不住問起原因。而我還沒把週記收齊，於是老師火光了，當場就訓了我一頓順便撤職換人。

        百純：「你這人會不會太好了一點？為同學擔下這責任。」

        我不好意思說：「其實不是我人好，而是另有隱情。」

        「什麼隱情？」正豐。

        「其實那個沒交週記的同學……」我吞吞吐吐，「就是我自己。」

        「哈哈哈！」阿瑞，「你這不只是怠忽職守，而且是濫用職權。」

        阿瑞說他想起了高中有個教官非常喜歡濫用職權。其實偶爾便宜行事，利用職權幫忙自己、幫忙別人是可以通融的，人之常情嘛。但喜歡亂用職權來壓人，就真的很讓人氣憤。

這位教官很喜歡偷偷摸摸躲在暗處，趁學生心防鬆懈時，就跳出來抓抽煙、抓遲到、抓爬牆的。只會抓些雞皮蒜毛的小事，當真學生打群架、有校外人士來學校找學生麻煩時，他躲得比別人都快。

同學都很討厭這教官，而阿瑞更是恨透了他。因為阿瑞常睡過頭上學老遲到，而且抽煙常被這教官逮到。抽煙被抓本怨不得別人，可這位教官經常假公濟私，要被抓的同學幫他謄寫一堆文書，否則以記過要脅。阿瑞講到這時，臉上悻悻然的。

有一次阿瑞幫訓導處製作海報時，無意中發現一疊空白的記過單，於是就偷偷夾帶一張回去。他在記過單上頭寫了那教官的名字，事由是行為不檢點，上廁所不擦屁股、等公車不排隊，沒收學生黃色書刊佔為己有，躲在暗處踐踏草皮，爬在樹上拿望遠鏡偷窺學生，罪行繁多不及詳載，情節重大實難寬恕，記大過兩支，小過兩支，處以留校察看，以示懲誡、以息天怒民怨。

那天晚上阿瑞偷偷爬圍牆進去校園，把記過單貼在川堂的公佈欄上。

第二天從早晨開始，每一節下課川堂都擠滿了學生，為的就是爭睹這張記過單，看完了都哈哈大笑離去，誰也沒把這件事報告給校方或老師們知道。

直到下午第二節課，一位老師很納悶為什麼每節下課川堂都擠滿了學生，這事情才被那教官知道。當時教官氣急敗壞，誓言就算把整個學校都掀翻了也要揪出罪魁禍首……

「那他找著了嗎？」百純。

        「當然沒有，」阿瑞說，「當時他一班一班的找同學去對筆跡，而我們老師是個很有個性的人，他認為這麼做有辱學生人格，硬是堅持不讓我們去教官室應訊。為此教官還和我們老師大吵一架。」

        「結果呢？」秀芸。

        「結果當然是不了了之。」阿瑞。

        「那妳呢？」阿瑞問秀芸，「也說說妳的高中生活！」

        「其實我的高中生活很呆板，沒什麼有趣的，就是上學讀書、上補習班讀書、回家還是讀書，都是在讀書。」秀芸邊在火鍋裡添著高湯邊說，「還是聽你們男生講比較有趣。」

        「不能這樣敷衍了事，沒誠意」文清說。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最大，我說誰說就誰說，文清就換你說。」

        「好吧，今天你最大，我說就我說，」文清：「我高中時候呆呆傻傻的……」

        「現在也是！」我笑說。

        文清瞟了我一眼繼續說：「經常無緣無故發呆……」

        「現在也是！」換阿瑞插嘴，旁邊人會意竊笑著。

        「喂！」文清抗議說：「你們要不要我講下去！」

        「好！不要再插他嘴了」秀芸說。

        文清：「高中我有位室友名叫竇禮光，有天傍晚和他一起去剪頭髮。他先剪，剪完後換我剪。我想等剪完頭可能時間太晚了，怕買不到晚餐，所以我對正要回去的竇禮光說：『竇禮光順便幫我買個便當。』說完話後，我就自己發呆想事情，其他的都拋在腦後。沒多久，理髮師說理好了。我抬頭一看鏡子嚇呆了！你們知道發生什麼慘劇嗎？」

        「什麼慘劇？」阿瑞。

        「他居然把我理個大光頭！我當時問他怎麼擅自把我理光頭？他居然理直氣壯回答說，你自己不是講──都理光(竇禮光)，順便幫你買個便當嘛！」

        文清話語一落，笑聲乍起，連百純也顧不得形象捧腹大笑著。

        文清不理會笑聲繼續說：「當我要離開理髮店的時候，他把一個便當交到我手上。他還算有良心，說不收我的錢，而這便當也算是補償我的精神損失。那天回寢室我一個人吃了兩個免費便當，一個理髮師請我的，一個是那個『竇禮光』請的，還要忍受一屋子的室友像你們這樣子的笑聲，撐都撐死了。」

        「哈哈哈！」我們又是一陣笑聲，各自在腦海裡勾勒著光頭文清的模樣。

        秀芸這回點正豐說。

        正豐說他高中時很喜歡打架，高一剛進去學校就跟一群高三的學長火拼，三十幾個對一個，他被打得很慘，前面的門牙也被打斷了。

到高二時已經戰功彪炳，成了全校無人抗衡的大哥，經常帶一票人跟別校的男生打群架。為什麼理由呢？現在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可能是體力過剩吧！

經常惹事生非的他幾乎被退學，幸虧導師保了他。那導師是個國文老師，很有威嚴，他要正豐每天中午午休時間到他辦公室寫書法。正豐說他不會寫，老師卻只說：「盡力就夠了。」

老師要求他不多，每天只要寫一張毛邊紙。剛開始時，正豐總是草草應付，能寫多快就寫多快。每次他將書法交給老師時，老師總說那句話：「盡力就夠了。」

就這麼一天寫過一天，他不知怎麼回事，就寫出了興趣來。一張毛邊紙不夠，兩張不夠，三張不夠，四張寫完還意猶未盡。不過老師還是那句話──盡力就夠了！

不只中午時間寫，晚上回家也寫，經常一寫就是三、四個小時過去了。正豐的性情不知不覺改變了許多，但他自己覺得還不夠。

他打從心底尊敬這老師，他認真寫字，努力學好，就是要表現給老師看，他希望老師除了講「盡力就夠了」之外，還能夠講些別的。

可是就在畢業前兩個月，老師上吊身亡……

「他為什麼自殺？」我問。

「這不重要，」正豐眼睛盯著白牆，「真的，盡力就夠了！」

        正豐話語落定，像釘子深深定在木頭裡，任誰也拔不出來。而鍋湯仍不斷翻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