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車站，沿著光復路直走，過彰化女中不久，到了省道，右轉一下下，對面就是八卦山的牌樓。這是上回一個大熱天的下午，我一個人邊走邊問出來的路線。

妻和我邊走邊說，35年前她初為人師，學生吵著遠足要去八卦山，然而她在台北成長，對中部全然陌生。一名自告奮勇的學生說，她是台北轉學來的，她去過，就由她帶路。八卦山大佛都紅到台北了，中部鄉下的孩子再怎麼說，也不能輸人不輸陣，原本不參加的全都來了。當初怎麼走的，不知道，反正就由台北那學生帶路，也是出了火車站，走一下子就到了。

我說我更小就來了，才小二吧。只知道搭車轉車走路問路，跟在父母屁股後頭，就絕不會走丟，那是50年前的往事了。農曆大年初一，先給親朋鄰居拜年，就出來走春。走春要到處看看，台中到處都看膩了，年前就聽母親姊妹淘說，八卦山拜大佛，孩子生智慧，全家保平安，就在臨縣，車票不貴。

那時見到大佛，就像見到巨人，在八歲孩童的眼光來看，更像。絡繹不絕的觀光客，圍繞在巨人腳下，對祂膜拜。各式小攤販麇集，跟現代夜市不能比，但當時已是很大的陣仗。我看到父親長年辛勞工作後難得露出的笑容，也看到母親見到大佛，她眼神中流露出對佛祖的虔敬。當我和妻重新站在大佛腳下，這些畫面如同電影蒙太奇的手法，在我眼前閃現而後消逝。

以前觀光區有代客拍照的攝影師，全家大小依輩份、依身高規規矩矩站好，一張土裡土氣的全家福黑白照出爐了，再買個相框裱好，視同珍寶。現在我和妻拿著袖珍纖薄的傻瓜數位相機，隨便擺pose，錯了刪掉重拍，然後存入電腦，好像就再也沒有開啟它過。

大佛後方的兩旁植滿了數十株菩提樹，頗為壯觀可喜。兩側各有數株高大的椰子樹，和身高數丈的佛像鼎足而立，有紅花綠葉之效。菩提樹的後方有一個人造瀑布和水池，池中錦鯉無數，個個肥美壯碩，悠遊其中好不快活。周遭環境井然有致，顯有專人精心擘畫，然而遊客稀疏，不復當年超旺的人氣，只剩下一小攤車靜靜立於一隅，烤著從小就熟悉的魷魚香味，似在誘發我的鼻腔直衝腦門，喚醒我當年對八卦山大佛庸俗熱鬧的盛況。妻說或許這些年來，類似這種觀光區在台灣已多不勝數，所以此地僅剩下莊嚴華麗下的淒涼。

八卦山腳下一片翠綠的農田不見了，四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房子，間隔了半個世紀，連大佛都遭雷擊損壞而重建。新的大佛依然坐臥山上，低眉斂目靜靜地凝視遠方，無語。

中華副刊2014.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