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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川詩選》
2011/11/07 20:37:07瀏覽475|回應0|推薦6

郭小川(1919.9.2—1976.10),男,原名郭恩大,,中國近代著名詩人,出生於河北省豐寧縣鳳山鎮(原屬熱河省)一個知識份子家庭。筆名:郭蘇、偉倜、健風、湘雲、登雲、丁雲、曉船、袖春等。父母均系教師。他幼年在家鄉讀書,隨父讀過兩年私塾。1933年春,日寇進攻熱河,全家逃亡到北平。1933年夏,他取名克什格(蒙語:吉祥),考入官費的北平蒙藏學校。1934年春,用郭恩大名,考入北平東北中山中學。1935年夏,取名郭偉倜,考入該校高級師範班。1936年夏,取名郭健風,考入北平東北大學工學院補習班。1937年七七事變後離開北平到達太原,同年9月20日報名參加八路軍,被分配到一二○師三五九旅。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41年至1945年,在延安馬列學院、中央黨校三部等單位學習,進修馬列主義和文藝理論。1948年到1954年,先後任冀察熱遼《群眾日報》副總編輯,兼《大眾日報》負責人;《天津日報》編輯部主任。1955年到1961年,任中央作協黨組副書記、作協書記處書記兼秘書長、《詩•刊》編委。1962年調《人民日報》任特約記者至文化大革命。1970年,隨中國作家協會到湖北咸寧五七幹校勞動鍛煉。1976年10月因意外引起的火災不幸逝世,終年57周歲。

郭小川創作作品極多,主要著作有:《平原老人》、《投入火熱的鬥爭》、《致青年公民》、《鵬程萬里》、《將軍三部曲》、《甘蔗林——青紗帳》、《昆侖行》等,還有一些政論、雜文作品。


團泊窪的秋天

秋風象一把柔韌的梳子,梳理著靜靜的團泊窪;
秋光如同發亮的汗珠,飄飄揚揚地在平灘上揮灑。

高粱好似一隊隊的“紅領巾”,悄悄地把周圍的道路觀察;
向日葵搖頭微笑著,望不盡太陽起處的紅色天涯。

矮小而年高的垂柳,用蒼綠的葉子撫摸著快熟的莊稼;
密集的蘆葦,細心地護衛著腳下偷偷開放的野花。

蟬聲消退了,多嘴的麻雀已不在房頂上吱喳;
蛙聲停息了,野性的獨流減河也不再喧嘩。

大雁即將南去,水上默默浮動著白淨的野鴨;
秋涼剛剛在這裏落腳,暑熱還藏在好客的人家。

秋天的團泊窪啊,好象在香矩的夢中睡傻;
團泊窪的秋天啊,猶如少女一般羞羞答答。

團泊窪,團泊窪,你真是這樣靜靜的嗎?
全世界都在喧騰,哪里沒有雷霆怒吼,風去變化!

是的,團泊窪的呼喊之聲,也和別處一樣洪大;
聽聽人們的胸口吧,其中也和鬧市一樣嘈雜。

這裏沒有第三次世界大戰,但人人都在槍炮齊發;
誰的心靈深處——沒有奔騰咆哮的千軍萬馬!

這裏沒有刀光劍影的火陣,但日夜都在攻打廝殺;
誰的大小動脈裏——沒有熾熱的鮮血流響嘩嘩!

這裏的《共產黨宣言》,並沒有掩蓋在塵埃之下;
毛主席的偉大號召,在這裏照樣有最真摯的回答。

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在戰士的心頭放射光華;
反對修正主義的浪潮,正驚退了賊頭賊腦的魚蝦。

解放軍兵營門口的跑道上,隨時都有馬蹄踏踏;
五•七幹校的校舍裏,螢光屏上不時出現《創業》和《海霞》。

在明朗的陽光下,隨時都有對修正主義的口誅筆伐;
在一排排紅房之間,常常聽見同志式溫存的夜話。

……至於戰士的深情,你小小的團泊窪怎能包容得下!
不能用聲音,只能用沒有聲音的“聲音”加以表達:

戰士自有戰士的性格:不怕污蔑,不怕恫嚇;
一切無情的打擊,只會使人腰杆挺直,青春煥發。

戰士自有戰士的抱負:永遠改造,從零出發;
一切可恥的衰退,只能使人視若仇敵,踏成泥沙。

戰士自有戰士的膽識:不信流言,不受期詐;
一切無稽的罪名,只會使人神志清醒,頭腦發達。

戰士自有戰士的愛情:忠貞不渝,新美如畫;
一切額外的貪欲,只能使人感到厭煩,感到肉麻。

戰士的歌聲,可以休止一時,卻永遠不會沙啞;
戰士的明眼,可以關閉一時,卻永遠不會昏瞎。

請聽聽吧,這就是戰士一句句從心中掏出的話。
團泊窪,團泊窪,你真是那樣靜靜的嗎?

是的,團泊窪是靜靜的,但那裏時刻都會轟轟爆炸!
不,團泊窪是喧騰的,這首詩篇裏就充滿著嘈雜。

不管怎樣,且把這矛盾重重的詩篇埋在壩下,
它也許不合你秋天的季節,但到明春准會生根發芽。……

1975年9月於團泊窪幹校初稿的初稿,還需要做多次多次的修改,屬於《參考消息》一類,萬勿外傳。(——作者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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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困難進軍
——再致青年公民

駿馬
在平地上如飛地奔走
有時卻不敢越過
湍急的河流;
大雁
在春天愛唱豪邁的進行曲,
一到嚴厲的冬天
歌聲裏就滿含著哀愁;
公民們!
你們
在祖國的熱烘烘的胸脯上長大
會不會
在困難面前低下了頭?
不會的,
我信任你們
甚至超過我自己,
不過
我要問一問
你們做好了準備沒有?

比你們年長幾歲
而且光榮地成了你們的朋友,
禁不住
要把你們的心
帶回到那變亂的年頭。
當我的少年時代
生活
決不象現在這樣
自由而溫暖,
我過早地同我們的祖國在一起
負擔著巨大的憂患,
可是我仍然是稚氣的,
人生的道路
在我看來是如此地一目了然,
仿佛
只要報曉的鐘聲一響,
神話般的奇跡
就象彩霞似地出現在天邊,
一切
都會是不可思議地美滿。……
呵,就在這個時候
嚴峻的考驗來了!
抗日戰爭的炮火
在我寄居的城市中
卷起濃煙,
我帶著淚痕
投入紅色士兵的行列
走上前線。
……真正的生活開始了!
可惜
它開始得過於突然!
我呀
幾乎是毫無準備地
遭遇到一場風險。
在一個雨夜的行軍的路上,
我慌張地跑到
最初接待我的將軍的面前,
訴說了
我的煩惱和不安:
打仗嘛
我還不能自如地往槍膛裏裝子彈,
動員人民嘛
我嘴上只有書本上的枯燥的語言。
我說:
“同志,
請允許我到後方再學幾年!”
於是
將軍的沉重的聲音
在我的耳邊震響了:
“問題很簡單——
不勇敢的
在鬥爭中學會勇敢,
怕困難的
去頑強地熟悉困難。”
呵呵
這閃光的話
象雨點似地打在我的心間,
我情著感激
回到我們的隊伍中
繼續向前……。
現在
十八年已經過去了,
時間
鍛煉了我們
並且為我們的祖國帶來榮耀,
不是我們
被困難所征服,
而是那些似乎很嚇人的困難
一個個
在我們的面前跪倒。
黑暗永遠地消亡了,
隨太陽一起
滾滾而來的
是勝利和歡樂的高潮。
公民們
我羡慕你們,
你們的青年時代
就這樣好!
你們再不要
赤手空拳
去奪敵人手中的三八槍了。
而是怎樣
去建造
保衛祖國的遠射程的海防炮;
你們再不要
趁著黑夜
去挖隱蔽身體的地洞了,
而是怎樣
尋根追底地
到深山去探寶;
你們再不要
越過地堡群
偷襲敵人控制的城市了。
而是怎樣
把從工廠中伸出的煙囪
築得直上雲霄;
你們再不要
打著小旗
到地主庭院去減租減息子。
而是怎樣
把農業生產合作社
辦得又多又好。……
是呵
連你們遭遇的困難
都使我感到驕傲,
可是我要說
它的威風
決不會比從前小。
社會主義的道路上
並非
平安無事,
就在陽光四射的早晨
也時常
有風雨來襲,
帝國主義者
對著我們
每天都要咬碎幾顆吃人的牙齒,
生活的河流裏,
隨處都可能
埋伏著堅硬的礁石,
舊世界的蒼蠅們
在每個陽光不曾照進的角落
生著蛆……。
新生的事物
每時每刻都遇到
沒落者的抗拒……。
然而我要告訴你們
憑著我所體味的生活的真理:
困難
這是一種愚蠢而又懦怯的東西,

慣於對著驚恐的眼睛
賣弄它的威力,
而只要聽見剛健的腳步聲
就象老鼠似地
悄悄向後縮去,
它從來不能戰勝
人們的英雄的意志。
那麼,同志們!
讓我們
以百倍的勇氣和毅力
向困難進軍!
不僅用言詞
而且用行動
說明我們是真正的公民!
在我們的祖國中
困難減一分
幸福就要長幾寸,
困難的背後
偉大的社會主義世界
正向我們飛奔   
  
1955年11月草成      1956年1月9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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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

我要下去啦——
這兒不是戰士長久住居的地方,
我要下去啦——
我的思想的翼翅不能在這兒飛翔,
我要下去啦——
在這兒呆久了,我的心將不免憂傷,
我要下去啦——
簡直來不及收拾我一小卷行裝。……

冷漠、寂靜、安詳,
一切都似乎是這樣怪誕和反常。
那輕捷的蝴蝶般的落葉
跌在地上,竟也發出驚心的巨響,
秋風像撒野的婦人的手
急劇地敲打著寺院的紅牆,
小河如同悶壞了的孩子
喧鬧著,要到廣闊的野地去遊蕩。

而我,曾是一個道地的山民,
多少個年頭呵在山中馳奔。
就是那一場又一場的急雨呀,
刷去了我生命的青春;
那綠了又黃、黃了又綠的樹叢裏,
也隱藏過我這顆暴跳的心。
可是我一次也沒有
聽過這樣的風聲,看過這樣的流雲……

在那些嚴峻的日子裏,
每個山頭都在炮火中顫動。
而那無數個顫動著的山頭上,
日夜都駐紮著我們的百萬雄兵。
而每個精壯精壯的兵士,
都有長槍在手、怒火在胸,
那閃著逼人的光輝的槍刺呵,
每一支都刺進鬱結著霧氣的天空。

我也是這些兵士中的一個呀,
我的心總是和他們的心息息相通。
行軍時,我們走著同一的步伐,
宿營了,我們做著相似的好夢,
一個夥伴在身旁倒下了,
我們的喉嚨裏響起復仇的歌聲,
一個新兵入伍了,
我們很快就把他引進戰鬥的人生。

現在,那樣的日子早已過去,
這個山區也不再是那個山區。
我住的是一個已故資本家留下的別墅,
在我手中的是一支遲滯的筆,
我的槍呢,我的槍呢,
不知在哪一座倉庫裏爛成枯枝,
我的馬呢,我的馬呢,
怕早在哪一個合作社里拉上了犁。

是我眷戀那殘忍的戰鬥嗎?
不,在戰爭中我每天都盼望著勝利。
是我不喜歡這和平的國土嗎?
不,我喜歡,我愛,我感激。
是我討厭這山中的景色嗎?
不,初來的時候我也有很好的興致。
只是我永遠永遠也不能忘記
我曾經而且今天還是一個戰士。

我的習性還沒有多少變移,
沸騰的生活對我有著強大的吸引力,
我愛在那繁雜的事務中衝撞,
為公共利益的爭吵也使我入迷,
我愛在那激動的會議裏發言,
就是在嘈雜的人群中也能生產詩。
而那機器轟隆著的工地和揚著塵土的田野呀,
我的心沒有一天不向你們飛馳……

我要下去啦——
樹葉呀我不能讓你載著金色的時光輕輕跌落!
我要下去啦——
秋風呀你不要這樣把我折磨!
我要下去啦——
小河呀我要同你一起走向喧鬧的生活!
我要下去啦——
人們需要我像作戰般地工作!


1956年8月初稿

11月9日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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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在北大荒的土地上

繼承下去吧,我們後代的子孫!
這是一筆永恆的財產----千秋萬古長新;
耕耘下去吧,未來世界的主人!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人間天上難尋。

這片土地喲,頭枕邊山、面向國門,
風急路又遠啊,連古代的旅行家都難以問津;
這片土地喲,背靠林海,腳踏湖心,
水深雪又厚啊,連驛站的千里馬都不便揚塵.

這片土地喲,一直如大夢沉沉!
幾百里沒有人聲,但聽狼嚎、熊吼、猛虎長吟,
這片土地喲,一直是荒草森森!
幾十天沒有人影,但見藍天、綠水、紅日如輪。

這片土地喲,過去好似被遺忘的母親!
那清澈的湖水啊,像她的眼睛一樣望盡黃昏;
這片土地喲,過去猶如被放逐的黎民!
那空靜的山谷啊,像他的耳朵一樣聽候足音。

永遠記住這個時間吧:1954年隆冬時分,
北風早已吹裂大地,冰雪正封閉著古老的柴門;
永遠記住這些戰士吧:一批轉業的革命軍人,
他們剛剛告別前線,心頭還回蕩著戰鬥的煙雲。

野火卻燒起來了!它用紅色的光焰昭告世人:
從現在起,北大荒開始了第一次偉大的進軍!
松明都點起來了!它向狼熊虎豹發出檄文:
從現在起,北大荒不再容忍你們這些暴君!

誰去療治腳底的血泡呀,誰去撫摸身上的傷痕!
馬上出發吧,到草原的深處去勘察土質水文;
誰去清理腮邊的鬍鬚呀,誰去滌蕩眼中的紅雲!
繼續前進吧,用滿身的熱氣衝開彌天的雪陣。

還是吹起軍號啊!橫掃自然界的各色“敵人”,
放一把大火燒開通路,用雪亮的刺刀斬草除根!
還是唱起戰歌呵!以注滿心血的聲音呼喚陽春,
節省些口糧作種籽,用扛慣槍的肩頭把犁耙牽引。

哦,沒有拖拉機、沒有車隊、沒有馬群……,
卻有幾萬畝土地--在溫暖的春風裏翻了個身!
哦,沒有住宅區,沒有野店、沒有煙村……;
卻有幾個國營農場--在如林的帳逢裏站定了腳跟!

怎樣估價這筆財產呢?我感到困難萬分,
當我寫這詩篇的時候,機車如建築物已經結隊成群;
怎樣測量這片土地呢?我實在力不從心,
當我寫這詩篇的時候,綠色的麥壟還在向天邊延伸。

這筆永恆的財產啊,而且是生活的指標!
它那每條開闊的道路呀,都像是一個清醒的引路人;
這片神奇的土地啊,而且是真理的園林!
它那每只金黃的果實呀,都像是一顆明亮的心。

請聽:戰鬥和幸福、革命和青春---
在這裏的生活樂譜中,永遠是一樣美妙的強音!
請看:歡樂和勞動、收穫和耕耘---
在這裏的歷史圖案中,永遠是一樣富麗的花紋!

請聽:燕語和風聲、松濤和雷陣---
在這裏的生活歌曲中,永遠是一樣地悅耳感人!
請看:寒流和春雨、雪地和花蔭---
在這裏的歷史畫卷中,永遠是一樣地醒目動心!

我們後代的子孫啊,共產主義時代的新人!
埋在這片土地裏的祖先,懷著對你們最深的信任;
你們的道路,縱然每分鐘都是那麼一帆風順,
也不會有一秒鐘---遺失了革命的靈魂……

未來世界的主人啊,社會主義祖國的公民!
埋在這片土地裏的祖先,對你們抱有無窮的信心;
你們的生活,縱然千百倍地勝過當今,
也不會有一個早上---忘記了這一代人的困苦艱辛。

是的,一切有出息的後代,歷史珍視革命先輩的遺訓,
而不是虛設他們的靈牌---用三炷高香侍奉晨昏;
是的,一切有出息的後代,歷來尊重開拓者的苦心,
而不是只從他們的身上---挑剔微不足道的灰塵。

……繼承下去吧,我們後代的子孫!
這是一筆永恆的財產---千秋萬古長新;
……耕耘下去吧,未來世界的主人!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人間天上難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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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酒歌
--林區三唱之一

三伏天下雨喲,
雷對雷,
朱仙鎮交戰喲,
錘對錘;
今兒晚上喲,
咱們杯對杯!

舒心的酒,
千杯不醉;
知心的話,
萬言不贅;
今兒晚上啊,
咱這是瑞雪豐年祝捷的會!

酗酒作樂的
是浪蕩鬼;
醉酒哭天的
是窩囊廢;
飲酒贊前程的
是咱們社會主義新人這一輩!

財主醉了,
因為心黑;
衙役醉了,
因為受賄;
咱們就是醉了,
也只因為生活的酒太濃太美!

山中的老虎呀,
美在背;
樹上的百靈呀,
美在嘴;
咱們林區的工人啊,
美在內。

斟滿酒,
高舉杯!
一杯酒,
開心扉;
豪情,美酒,
自古長相隨。

祖國是一座花園,
北方就是園中的臘梅;
森林就是花中的蕊。
花香呀,
沁滿咱們的肺。

祖國情呀,
春風一般往這兒吹;
同志愛呀,
河流一般往這兒匯。
黨是太陽,
咱是向日葵。

廣廈億萬間,
等這兒的木材做門楣;
鐵路千百條,
等這兒的枕木鋪鋼軌。
國家的任務是大旗,
咱是旗下的突擊隊。
駿馬喲,
不用鞭催;
好鼓喲,
不用重錘;
咱們林區工人喲,
知道怎樣答對!

且飲酒,
莫停杯!
三杯酒,
三杯歡喜淚;
五杯酒,
豪情勝似長江水。

雪片呀,
恰似群群仙鶴天外歸;
松樹林呀,
猶如壽星老兒來赴會。
老壽星啊,
白須、白髮、白眼眉。

雪花呀,
恰似繁星從天墜;
樺樹林呀,
猶如古代兵將守邊陲。
好兵將啊,
白旗、白甲、白頭盔。

草原上的駿馬喲,
最快的烏騅;
深山裏的好漢喲,
最勇的是李逵;
天上地下的英雄啊,
最風流的是咱們這一輩!

目標遠,
大步追。
雪上走,
就象雲裏飛;
人在山,
就象魚在水。

重活兒,
甜滋味。
鋸大樹,
就象割麥穗;
扛木頭,
就象舉酒杯。

一聲呼,
千聲回;
林蔭道上。
機器如樂隊;
森林鐵路上,
火車似滾雷。

一聲令下,
萬樹來歸;
冰雪滑道上,
木材如流水;
貯木場上,
枕木似山堆。

且飲酒,
莫停杯!
七杯酒,
豪情與大雪齊飛;
十杯酒,
紅心和朝日同輝!

小興安嶺的山喲,
雷打不碎;
湯旺河的水喲,
百折不回。
林區的工人啊,
專愛在這兒跟困難作對!

一天歇工,
三天累;
三天歇工,
十天不能安生睡;
十天歇工,
簡直覺得犯了罪。

要出山,
茶飯沒有了味;
快出山,
一時三刻拉不動腿;
出了山,
夜夜夢中回。
舊話說;
當一天的烏龜,
馱一天的石碑;
咱們說:
占三尺地位,
放萬丈光輝!

舊話說:
跑一天的腿,
張一天的嘴;
咱們說;
喝三瓢雪水,
放萬朵花蕾!

人在山裏,
木材走遍東西南北;
身在林中,
志在千山萬水。
祖國叫咱怎樣答對,
咱就怎樣答對!

想昨天;
百煉千錘;
看明朝:
千嬌百媚;
誰不想幹它百歲!
活它百歲!

舒心的酒,
千杯不醉;
知心的話,
萬言不贅;
今兒晚上啊,
咱這是瑞雪豐年宣誓的會。

1962年12月記于伊春
1963年2月1---28日寫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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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大道

鄉村大道呵,好象一座座無始無終的長橋!
從我們的腳下,通向遙遠的天地之交;
那兩道長城般的高樹呀,排開了綠野上的萬頃波濤。

哦,鄉村大道,又好象一根根金光四射的絲絛!
所有的城市、鄉村、山地、平原,都叫它串成珠寶;
這一串串珠寶交錯相連,便把我們的綿繡江山締造!

鄉材大道呵,也好象一條條險峻的黃河!
每一條的河身,至少有九曲十八折;
而每一曲、每一折呀,都常常遇到突起的風波。

哦,鄉材大道,又好象一道道乾涸的溝壑!
那上面的石頭和亂草呵,比黃河的浪濤還要多;
古往今來的旅人喲,誰不受夠了它們的顛簸!

鄉村大道呵,我生之初便在它上面匍匐;
當我脫離了娘懷,也還不得不在上面學步;
假如我不曾在上面匍匐學步,也許至今還是個侏儒。

哦,鄉村大道,所有的山珍土產都得從此上路,
所有的英雄兒女,都得在這上面出出入入;
凡是前來的都有遠大的前程,不來的只得老死狹穀。

鄉村大道呵,我愛你的長遠和寬闊,
也不能不愛你的險峻和你那突起的風波;
如果只會在花磚地上旋舞,那還算什麼偉大的生活!

哦,鄉材大道,我愛你的明亮和豐沃,
也不能不愛你的坎坎坷坷、曲曲折折;
不經過這樣山山水水,黃金的世界怎會開拓!

1961年11月初稿于昆明
1962年6月改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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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蔗林--青紗帳

南方的甘蔗林哪,南方的甘蔗林!
你為什麼這樣香甜,又為什麼那樣嚴峻?
北方的青紗帳啊,北方的青紗帳!
你為什麼那樣遙遠,又為什麼這樣親近?

我們的青紗帳喲,跟甘蔗林一樣地佈滿濃陰,
那隨風擺動的長葉啊,也一樣地鳴奏嘹亮的琴音;
我們的青紗帳喲,跟甘蔗林一樣地脈脈情深,
那載著陽光的露珠啊,也一樣地照亮大地的清晨。

肅殺的秋天畢竟過去了,繁華的夏日已經來臨,
這香甜的甘蔗林喲,哪還有青紗帳裏的艱辛!
時光象泉水一般湧啊,生活象海浪一般推進,
那遙遠的青紗帳喲,哪曾有甘蔗林的芳芬!

我年青時代的戰友啊,青紗帳裏的親人!
讓我們到甘蔗林集合吧,重新會會昔日的風雲;
我戰爭中的夥伴啊,一起在北方長大的弟兄們!
讓我們到青紗帳去吧,喝令時間退回我們的青春。

可記得?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偉大的發現:
住在青紗帳裏,高粱秸比甘蔗還要香甜;
可記得?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大膽的判斷:
無論上海或北京,都不如這高粱地更叫人留戀。

可記得?我們曾經有過一種有趣的夢幻:
革命勝利以後,我們一道捋著白須、遊遍江南;
可記得?我們曾經有過一點渺小的心願:
到了社會主義時代,狠狠心每天抽它三支香煙。

可記得?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堅定的信念:
即使死了化為糞土,也能叫高粱長得杆粗粒圓;
可記得?我們曾經有過一次細緻的計算:
只要青紗帳不到,共產主義肯定要在下代實現。

可記得?在分別時,我們定過這樣的方案:
將來,哪里有嚴重的困難,我們就在哪里見面;
可記得?在勝利時,我們發過這樣的誓言:
往後,生活不管甜苦,永遠也不忘記昨天和明天。

我年青時代的戰友啊,青紗帳裏的親人!
我們有的當了廠長、學者,有的作了編輯、將軍,
能來甘蔗林裏聚會嗎?--不能又有什麼要緊!
我知道,你們有能力駕馭任何險惡的風雲。

我戰爭中的夥伴啊,一起在北方長大的弟兄們!
你們有的當了工人、教授,有的作了書記、農民,
能回到青紗帳去嗎?--生活已經全新,
我知道,你們有勇氣喚回自己的戰鬥的青春。

南方的甘蔗林哪,南方的甘蔗林!
你為什麼這樣香甜,又為什麼那樣嚴峻?
北方的青紗帳啊,北方的青紗帳!
你為什麼那樣遙遠,又為什麼這樣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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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星空

(1)
今夜呀,
我站在北京的街頭上。
向星空瞭望。
明天喲,
一個緊要任務,
又要放在我的雙肩上。
我能退縮嗎?
只有邁開闊步,
踏萬里重洋;
我能叫嚷困難嗎?
只有挺直腰身,
承擔千斤重量。
心房呵。
不許你這般激蕩!-------
此刻呵,
最該是我沉著鎮定的時光。
而星空,
卻是異樣的安詳。
夜深了,
風息了,
雷雨逃往他鄉。
雲飛了,
霧散了,
月亮躲在遠方。
天海平平,
不起浪,
四圍靜靜,
無聲響。

但星空是壯麗的,
雄厚而明朗。
穹窿呵,
深又廣,
在那神秘的世界裏,
好象豎立著層層神秘的殿堂。
大氣呵,
濃又香,
在那奇妙的海洋中,
仿佛流蕩著奇妙的酒漿。
星星呵,
亮又亮,
在浩大無比的太空裏,
點起萬古不滅的盞盞燈光。
銀河呀。
長又長,
在沒有涯際的宇宙中,
架起沒有盡頭的橋樑。

呵,星空,
只有你,
稱得起萬壽無疆!
你看過多少次:
冰河解凍,
火山噴漿!
你賞過多少回:
白楊吐綠,
柳絮飛霜!
在那遙遠的高處,
在那不可思議的地方,
你觀盡人間美景,
飽看世界滄桑。
時間對於你,
跟空間一樣--
無窮無盡,
浩浩蕩蕩。

(2)
呵,
望星空,
我不免感到惆悵。
說什麼:
身寬氣盛,
年富力強!
怎比得:
你那根深蒂固,
源遠流長!
說什麼:
情豪志大,
心高膽壯!
怎比得:
你那闊大胸襟,
無限容量!
我愛人間,
我在人間生長,
但比起你來,
人間還遠不輝煌。
走千山,
涉萬水,
登不上你的殿堂。
過大海,
越重洋,
飲不到你的酒漿。
千堆火,
萬盞燈,
不如一顆小小星光亮。
千條路,
萬座橋,
不如銀河一節長。
我遊歷過半個地球,
從東方到西方。
地球的闊大幅員,
引起我的驚奇和讚賞。
可誰能知道:
宇宙裏有多少星星,
是地球的姊妹行!
誰曾曉得:
天空中有多少陸地,
能夠充作人類的家鄉!
遠方的星星呵,
你看得見地球嗎?
--一片迷茫!
遠方的陸地呵,
你感覺到我們的存在嗎?
--怎能想像!
生命是珍貴的,
為了讚頌戰鬥的人生,
我寫下成冊的詩章;
可是在人生的路途上,
又有多少機緣,
向星空瞭望!
在人生的行程中,
又有多少個夜晚,
見星空如此安詳!
在偉大的宇宙的空間,
人生不過是流星般的閃光。
在無限的時間的河流裏,
人生僅僅是微小又微小的波浪。
呵,星空,
我不免感到惆悵
於是我帶著惆悵的心情,
走向北京的心臟-------

(3)
忽然之間,
壯麗的星空,
一下子變了模樣。
天黑了,
星小了,
高空顯得暗淡無光,
雲沒有來,
風沒有刮,
卻象有一股陰霾罩天上。
天窄了,
星低了,
星空不再輝煌。
夜沒有盡,
月沒有升,
太陽也不曾起床。

呵,這突然的變化,
使我感到迷惘,'
我不能不帶著格外的驚奇,
向四圍尋望:
就在我的近邊,
在天安門廣場,
升起了一座美妙的人民會堂;
就在那會堂的裏面,
在宴會廳的杯盞中,
斟滿了芬芳的友誼的酒漿;
就在我的兩側,
在長安街上,
掛出了長串的燈光;
就在那燈光之下,
在北京的中心,
架起了一座銀河般的橋樑。
這是天上人間嗎?
不,人間天上!
這是天堂中的大地嗎?
不,大地上的天堂。
真實的世界呵,
一點也不虛妄;
你樸質地描述吧,
不需要作半點誇張!
是誰說的呀--
星空比人間還要輝煌?
是什麼人呀--
在星空下感到憂傷?
今夜喲,
最該是我沉著鎮定的時光!

是的,
我錯了,
我曾是如此地神情激蕩!
此刻我才明白:
剛才是我望星空,
而不是星空向我瞭望。
我們生活著,
而沒有生命的宇宙,
既不生活也不死亡。
我們思索著,
而不會思索的穹窿,
總是露出呆相。
星空喲,
面對著你,
我有資格挺起胸膛。

(4)
當我懷著自豪的感情,
再向星空瞭望。
我的身子,
充溢著非凡的力量。
因為我知道:
在一切最好的傳統之上,
我們的隊伍已經組成,
猶如浩蕩的萬里長江。
而我自己呢,
早就全副武裝,
在我們的行列裏。
充當了一名小小的兵將。

可是呵,
我和我的同志一樣,
決不會在紅燈綠酒之前,
神魂飄蕩。
我們要在地球與星空之間,
修建一條走廊,
把大地上的樓臺殿閣,
移往遼闊的天堂。
我們要在無限的高空,
架起一座橋樑,
把人間的山珍海味,
送往迢遙的上蒼。

真的,
我和我的同志一樣,
決不只是"自掃門前雪",
而是定管"他人瓦上霜"。
我們要把長安街上的燈光,
延伸到遠方;
讓萬里無雲的夜空,
出現千千萬萬個太陽。
我們要把廣漠的穹窿,
變成繁華的天安門廣場,
讓滿天星斗,
全成為人類的家鄉。

而星空呵,
不要笑我荒唐!
我是誠實的,
從不癡心妄想。
人生雖是暫短的,
但只有人類的雙手,
能夠為宇宙穿上盛裝;
世界呀,
由於人的生存,
而有了無窮的希望。
你呵,
還有什麼艱難,
使你力不可當?
請再仔細抬頭瞭望吧!
出發於盟邦的新的火箭,
正遨遊于遼遠的星空之上。

1959年10月改成
http://www.qingshi.net/shiku/xsk/50nd/4033.html


發現和發掘那些優秀的政治抒情詩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9年09月24日09:17   葉櫓

  “政治抒情詩”的命名,是一種頗具中國特色的文化現象。在抒情詩的前面冠以“政治”的前置詞,似乎是一種題材和主題的認定,也意味著對詩人的政治態度和抉擇的要求。在特定的歷史階段和範疇內,在一個全民的政治熱情高漲的年代,再加上“為政治服務”的口號所具備的權威性,因而一些詩人對寫“政治抒情詩”充滿熱情並身體力行,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在上世紀80年代以後,人們在反思“為政治服務”的口號的弊端之餘,在強調詩人的個性化和私語化的寫作之後,“政治”一詞不僅被日漸淡化,甚至在某些方面還呈現出一種令人望而生畏和有意無意加以拒斥的回避的詞語。之所以會產生這種現象,是因為人們對從“大躍進”的“全民皆詩”到“小靳莊詩歌”所呈現的那種荒誕和滑稽的詩歌現象,形成了不堪回首的痛楚和反省。因而在近30年來的詩壇上,儘管依然有不少的詩人在從事著“政治抒情詩”的寫作,但是似乎並沒有產生像當年郭小川的《向困難進軍》和《投入火熱的鬥爭》那樣巨大的影響。郭小川的詩從藝術的角度說,並不一定比當今一些詩人的作品優越,但是他所受到歡迎的程度,卻是當今那些詩人無法比擬的。這就像“五四”時期郭沫若的詩的影響之巨大而如今都沒有詩人能夠同他比肩一樣。這種現象說明,詩歌作為時代的產物,一方面同整個時代的精神風貌和政治氛圍有著密切的關聯;另一方面也同讀者的參與度和成熟度緊密聯繫的。儘管現在的一些詩人或許在詩歌藝術技巧的運作上不一定比當年的郭沫若和郭小川相距很遠,可是時代的進步已經培養出眾多藝術眼光苛求的讀者,他們不再被簡單的“煽情”所激動,因而如果不是在藝術上達到真正具備詩性高度的“政治抒情詩”,要想獲得讀者的認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政治抒情詩”作為一個獨立的詩體的存在而豐富我們的詩壇。如果允許我們作一些簡單的回顧,那麼可以說,從《詩經》中的《碩鼠》到杜甫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都可以稱之為“政治抒情詩”,甚至連李煜的一些詞,李商隱的某些“無題詩”,嶽飛的《滿江紅》,辛棄疾、蘇東坡的為數不少的詩詞。不都忽隱忽顯地表現和透露出若干與政治相關聯的內涵嗎?但是當人們閱讀這些膾炙人口、激動人心的詩篇時,並不是把它們作為“政治”的附加物或詮釋語來加以解讀的。人們從中只是讀出了詩人內心所激蕩起的對世態人心的深度把握和表現,是對現實社會生活中一種脈動的體察和親近。詩人是社會現實中的人,即使是很多純屬個人內心生活的感情波動,有時候也很難完全拒絕諸如政治經濟、世態人心等外部事物的潛入和干擾。但是當一個詩人一旦把目光專注於某些重大的社會事件,乃至對某些政治風雲和政治人物的關注和體察時,他內心的詩情又與此投合並激發起創作的欲望時,或許就是一首具有強烈的政治內涵的抒情詩產生的契機。譬如在1976年的“天安門事件”之後,大量的悼念周總理和抨擊“四人幫”倒行逆施的詩篇的湧現,可以說是現代詩歌史上的一次奇觀。可是在事過境遷之後,人們對此類詩歌的印象也日漸淡漠,原因在於,當激情大於詩性時,詩的藝術性內蘊是很難得到深度表現的。而人們對於詩性的欣賞和透視,又往往是在所謂“閒情逸致”的狀態下悉心體味的一種藝術性行為。所以,大量的為適應一時形勢的需要而產生的所謂“政治抒情詩”,總是在短時間的“走紅”之後複歸沉寂,這正是許多從事此類詩歌寫作的人難以拒絕的宿命。

  以杜甫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為例。這其實不過是他對一次戰役勝利的一時喜悅心情的流露和表達,為什麼千年以下人們讀之依然感動不已呢?因為他對“劍外忽傳收薊北”的那種“漫捲詩書喜欲狂”的真態和狂態,表現得是那麼一種真誠的久旱逢甘霖的純而又純的心態,毫無矯情之嫌。再加上他對“卻看妻子愁何在”的細節描述,對“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的急迫心情的表現,便就造就了此詩的千年以下仍具魅力的藝術內蘊。把這樣的詩同汶川大地震時那首宣稱“做鬼也幸福”的“詩”來加以對比,就不難看出為什麼後者會遭到那麼強烈的譴責的原因了。以“做鬼也幸福”的所謂“豪情”宣示于世人,其實正暴露出一種對人的生命的漠視與冷酷,它同熱愛生命珍惜生命的人道精神相去何以道裏計?

  舉這樣的例子來表達我對“政治抒情詩”的觀念和看法,只是想說明,詩人內心真實的感情和感受,對於“政治抒情詩”來說,是一件生命攸關的根本性條件。如果一個詩人失去了內心的真誠,只是為了迎合或紀念某一件政治事件抑或一場什麼運動而實行“政治抒情”,我可以肯定地說,失敗會毫不留情地在等待著他。

  作為政治抒情詩人,郭小川在當代詩歌史上是一個具有典型意義的代表性詩人。也許現在很多後輩詩人對他的詩會有一些非議,但是我們作為那個時代的過來人和見證人,深切地體驗過當年他的詩對我們這一代人的巨大影響。即使今天我重讀他的一些詩,雖然明知其存在的一些致命弱點,但對他作為詩人的內心真誠卻並無懷疑。只是他作為一個政治人物的悲劇性命運,過多地傷害了他作為詩人的才情與智慧。我一直以為,要研究和探討“政治抒情詩”這樣一個話題,郭小川的詩不妨是一個極具典型意味的“個案”。從《向困難進軍》到《望星空》乃至到後來的《團泊窪的秋天》,我們看到了一個政治抒情詩人舉步維艱的生命歷程。他是一個時代歷程的參與者和見證人,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對於後繼者是極具啟迪意義的。《望星空》一詩可以說是他能夠流傳下來的詩篇,儘管它的後面可能寫得過於冗贅,但是前面一章則無疑是五四以來難得的優秀詩篇之一。從表面上看,這是一首與政治無關的詩,但是只要是瞭解和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只要是對詩性表現詩人內心的潛移性感受有所體察的人,都能夠理解並把握在他內心深處發生了一些什麼樣的暴風驟雨。《望星空》可能是郭小川詩歌中最缺少“政治話語”的詩篇之一,但也是他內心的政治情結表現得最為隱秘和最為充沛的詩篇。它之所以在發表後即遭到嚴厲的批判,不是偶然的。在面對全民大饑饉的年代,郭小川不是把目光投向大地而是轉向天空,這絕對不是一種有意地逃避和轉身。他是在進行著內心極為沉重和痛楚的思考。詩人顯然無法把他的理想追求同嚴酷的現實生存狀態統一起來,就只能以對星空的遐想來消解他內心的惶惑與苦悶。這正是一個生存在現在與理想的狹縫中的真誠詩人所難以面對的“宿命”。在郭小川身上所呈現出來的這種複雜的矛盾與內心糾纏不清的情結,非常典型地體現了一個時代在他身上斑斕色彩的投影。我只是在這裏把他作為代表性的人物提出來,供一切有志於從事政治抒情詩寫作的詩人們的一種參照,如何處理詩人內心的真誠同現實體察之間的關係,將會是決定一個詩人的創作是否具有真實性和經得住歷史檢驗的重要標誌,如果一個詩人為了屈從于某種壓力而放棄了內心的真實感受,甚至有意無意地在人民群眾的疾苦面前蒙上自己明亮而睿智的眼睛,那麼,他首先失去的將是作為詩人的資格。

  我不是一個反對“政治抒情詩”的人,但是我反對把政治追求作為抒情手段的詩人。因為詩人畢竟不是政治家。一個國家和社會,不能沒有政治家,也不能沒有詩人,能夠把政治家和詩人身份集于一身的人,恐怕只能是極少數人才能做到的。既然我們在討論的是政治抒情詩的寫作,我想著眼點和著重點仍然只能是詩人的寫作身份。詩人寫政治抒情詩,一方面是表現他對政治的關注和熱心,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同詩人自身的稟賦與氣質密切相關的。有一些詩人寫一輩子的詩,可能與政治相關甚少;有少數詩人很可能終身無法擺脫身上的政治情結。作為詩人,只要各司其職,無所謂高低貴賤之分。但是詩歌本身的藝術價值卻是一種客觀存在,它是由不得詩人自以為是的。所以我始終認為,把各種各樣不同風格不同體裁的詩寫好,才是詩人的天職。“政治抒情詩”既然已經是一種合理的存在,它自然應該有它自身的合理定位。只要有志於寫此類詩歌的詩人潛心努力,自然是可以開闢出一片廣闊的天地的。

  寫政治抒情詩的人首先應該是詩人,而詩人最根本的任務是把詩寫好。我們無法給詩人的寫作制定出什麼樣的寫作秘訣和良方,但是對數十年來在政治抒情詩寫作中出現的弊端,卻是可以做出一些分析和判斷的。依我的淺見,我們應該回避以下一些問題:

  首先,切忌一窩蜂地趨時迎合某種政治的需要。歷史證明,大躍進詩歌,小靳莊詩歌,甚至包括1976年的天安門詩歌,作為歷史現象,我們無法回避,但是作為詩歌藝術本身,它們不但不具備建設的意義,反而是對詩體本身產生一種干擾和扭曲的作用。作為詩人,即使是在寫政治抒情詩一類看起來似乎是關乎民生民情大事的題材,但是作為詩歌創作,它們仍然是一種個人的藝術行為。詩人如果真的想在詩歌藝術的領地裏站穩腳跟,他必須立足於詩歌的創造性和詩性的自由發揮,在獨特的藝術表現中實現自身的獨立的觀察、體驗和思考。

  其次,我注意到當下一些詩人為了追求所謂“大詩”的氣魄和體式,動輒以數千行甚至上萬行的詩作呈現于讀者面前,以我對這類詩的閱讀體驗,其實是很難卒讀的。我雖然非常看重長詩在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文學地位,但是我也同時說過,長詩的寫作是需要有豐富的生活閱歷和藝術積累的。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貿然寫這種長詩其成功率幾近於零。所以我還是主張,與其徒耗精力地寫這種大而不當的詩篇,不如集中精力寫一些力所能及的短詩。像《聞官軍收河南河北》這種“政治抒情詩”,既是個人的,又是體現了全民意識的政治抒情詩,在我們當代詩壇上,能舉出多少有代表性的篇章呢?真正的符合民心、受民愛戴的政治,不是詩歌的恥辱,而是它經久不息應予謳歌的主題。問題在於,詩人們絕對不能企圖借助詩歌這種藝術形式來重蹈“假大空”的覆轍。

  再次,政治經濟、世態人心其實是人類社會生活無法回避的內容。詩歌在表現即使非常個人化和內心化的感受時,也是很難完全拒絕這些生活內容的進入的。所謂的“政治抒情”,或許在某一事件或某一運動的表現或傳達上,較多地介入或呈現著意識形態的追求和意念。但是人們應該知道,在當今人類社會的主流走向上,對於普世價值的認同和共識,正在呈現出符合人道精神的張揚與發展,對於追求人性的自由、反對暴虐的獨裁專制等,已經是全人類共同的心聲。作為詩人,更應當體現這種對人道與自由的高度讚揚與謳歌的姿態。古今中外一切偉大的詩人,可以說都是這種人道與自由精神的偉大彰顯。杜甫詩雲:“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難道一個真正的為民請命、為民擔當的政治抒情詩人,不應當正是這種“為民歌與呼”的詩人嗎?

  最後,作為對詩歌評論和詩歌理論界的期待,我以為發現和發掘那些優秀的政治抒情詩並且給以認真而實事求是的評價,是一件不可或缺的工作。說句實話,千萬篇空洞的鼓吹和號召的文章,不如一兩篇真正有分量的對具體詩篇的解讀、分析和推薦的文章。多年以前我曾經在解讀《慈航》一詩時說過:“如果我們對這樣的詩依然保持沉默而不給以應有的肯定,讓歲月的塵垢湮沒了它的藝術光彩,或者是在若干年之後再讓人們重新來發掘它,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起碼不是一件光榮的事情,或者應該說是一種批評的失職和失誤。”如今《慈航》已經得到了公認的價值肯定,我希望有一天也能有類似的詩篇能進入我的眼界,能得到批評家們的慧眼識珠。

http://www.chinawriter.com.cn/news/2009/2009-09-24/77470.html

( 創作詩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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