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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得水:世上最骨感的是人性。
2016/11/14 20:43:19瀏覽15117|回應0|推薦20

§ 劇情大綱

孫校長帶著三位老師和女兒孫佳,在蠻荒之地進行教育實驗,想通過教育改善大環境。為了彌補經費不足的缺口,他們謊報學校有位「呂得水」老師,以此不存在的教師薪俸,攤為校務使用。實則每個人都利用這筆經費,滿足個人生活所需。

剛開始,每個人都不貪心,這個欺騙高層的行為,就被大家心照不宣的隱瞞下來。有天教育局派人視察,為了保住經費,避免懲罰,孫校長帶著大夥兒決定演一場戲,找來目不識丁的銅匠充當呂得水老師。

誰知負責視察的特派員本身也有心欺騙,他以呂得水老師名義,向國外慈善機構詐財,並將贓款分給孫校長等人。

有天,慈善家羅斯決定親自來學校看看,眾人為保住利益,只好製造更大的騙局。

 

§ 英雄電影v.s. 人性電影

英雄電影一直佔據著電影市場的主流面目,放眼最近十年,美國漫威的鋼鐵人、雷神索爾等復仇者聯盟角色、近期上映的奇異博士莫不席捲全球票房。再往前追溯,諾蘭打造的蝙蝠俠,以及最具代表性的超人,在在說明人們對英雄的渴望。

英雄的出現,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代。在古希臘的悲劇中,經常在凡間塵事悲到極點之際,通過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挽救一切眾生。因此後世對這種戲劇模式,劇中人的命運眼看已無法挽回,卻出現神明奇蹟扭轉一切的橋段,稱為「機械神」(Deus ex Machina)下凡。

可以說傳統英雄電影的橋段,都脫離不了機械神模式。好人快要被壞人抓住的時候,天外飛來超人、蝙蝠俠,或是龐德,他們以超常的身手讓子彈轉彎,還能讓壞人智商陡降。

近期英雄電影,逐漸往人性面靠攏,英雄不再無堅不摧,走出機械神模式,開創新格局。

《驢得水》,正是一部還原人性,打破英雄電影陳規的傑作。整部戲每出現一件破事,只會引發更多的破事,沒有機械神下凡,沒有人能夠得到拯救,有的只是每個人都得承擔的後果。

 

§ 比騙子更可怕的假聖人

《驢得水》中的教員們,他們自己製造了一位英雄,一位神明,就是「呂得水」。

但在英雄背後,他們真正製造的是一個又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這些理由貌似說給別人聽,實則更像用以說服自己。

孫校長覺得自己是為了辦教育,所以謊報教師名額,挪用公款。但他在乎的多是硬體、是門面,而不是教育方法或教學法。

裴魁山覺得自己願意娶張一曼這個婊子,是自己宅心仁厚,真愛無敵。實則他內心深深的鄙視張一曼,他所謂的拯救,根本是一種極度自戀、我尊你卑的英雄主義。

張一曼覺得自己和不同男性做愛,都是追求自由的表現,卻忽略,乃至踐踏他人獻出肉體背後隱含的情感。

周鐵男覺得自己可以為了捍衛自身的道德感,對任何人使用暴力。其實他是個軟柿子,只敢欺負不敢動武的讀書人,碰到拿槍桿子的軍人,立馬成了骨頭最軟的走狗。

孫佳貌似無辜,但在事蹟敗露之前,她默默享受父親等人貪汙換得的物質享受,並始終站在一個道德制高點指責別人。電影《卡羅爾》(Carol)中,特瑞絲向女主懺悔自己的自私,她說:

 

我應該拒絕你的,但我從來不會拒絕。這很自私,因為我接受所有東西,而且我不了任何事情。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我什麼都可以接受,但這又怎麼能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孫佳就像特瑞絲,她並不是對周遭人們的惡一無所知,她只是假裝看不見,繼續演她的小清新。好像因為自己無知、幼稚,所以即使出了亂子,那也不關她的事,而該由其他「懂事」的大人該負起責任。

用心理諮詢的角度來分析,每個人都有「內在大人」和「內在小孩」,當兩者相處融洽,內心就能維持平衡。孫佳的內在大人任憑內在小孩生事,實則是極度不成熟的表現,因為在理性上她已是成人,但她仍允許自己像孩子一般任性、一無所知,逃避責任。

最後孫佳還想上演大義滅親戲碼,渾然未覺自己也是共犯結構之一,罔顧人際交往的情感面,社會正義的灰色地帶,完全脫離成人世界的現實情況,活在孩子非黑即白的童話世界。

法國思想家羅曼.羅蘭(Romain Rolland)眼見部份無恥的革命家,假借追求民族大義,行殲滅政敵、滿足私利之實,留下名言:「自由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手。」

如果這句話形容的是孫校長等人,那麼孫佳比孫校長等人更卑劣。

羅曼.羅蘭還說過另一句名言:「世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後還依然熱愛它。」

某個角度來說,孫校長等人還比較接近羅曼.羅蘭說的英雄主義,他們知道自己有問題,但至少他們懂得遮掩,也試著彌補。即使犯了錯誤,回過頭他們還有繼續生活的勇氣。

選擇逃離一切的孫佳,連認清生活真相的勇氣都沒有。

孫校長等人,他們的貪慾好歹貼合人性,你能跟他們談條件。碰上孫佳這種假聖人,他吃你的、用你的,有天還反咬你一口,好彰顯自己的聖女貞節。這種「不講理」的道德,誰靠近誰倒楣。

 

§ 誰能拯救騙子?

《驢得水》片中有兩次機械神降臨的場景,給予觀眾「主人公將得到拯救」的希望,最後又全部落空。

第一次、孫校長等人找銅匠假扮呂得水,欺騙特派員。

第二次、孫校長等人叫銅匠詐死,欺騙慈善家羅斯。

落空,象徵英雄主義的死亡,也象徵人生沒有奇蹟這回事。

這讓我想起一個宗教故事,有個虔誠的信徒碰上水災,他在屋頂上等待救援,先是來了一個劃橡皮艇的人,信徒不上,他說:「我要等上帝來救我。」之後駛來一架救難直昇機,信徒仍不上,說:「我要等上帝來救我。」

最後水越來越高,直到把信徒淹死。

死後信徒見到上帝,非常不滿的跟上帝抱怨:「我信仰那麼虔誠,你為什麼不來救我?」

上帝回覆:「我有派人去救你,但你拒絕了他們。」

現實社會,沒有果陀,有的頂多是上帝的化身。更諷刺的是,即使上帝現身,凡人也不見得能夠相信。

笑匠史蒂夫.馬丁的作品《天降神跡》(Leap of Faith)便是這樣一部電影,男主是個神棍,根本不相信上帝,靠欺騙無知老百姓的捐款生活,結果上帝真的顯靈,其實他之所以不信上帝,在於他不是對上帝沒有信心,而是對人性沒有信心。

過往受騙受苦的經驗,讓他埋怨上帝的見死不救,他當起神棍,實則是表達憤怒的一種方式,像是要證明:「看吧!人就是這麼噁心,上帝也好不到哪裡去。」

《黑暗騎士》中雙面人對蝙蝠俠的復仇也是如此,他渴望蝙蝠俠拯救,但因為蝙蝠俠沒有做到,便由崇敬轉為憤恨。

《驢得水》片中,所有人都處於共犯結構,也就沒有人可以假裝無辜,他們都是騙子,只是在自私自利的行為之外,套了「為崇高道德理想」的遮羞布。因此他們渴望的拯救,根本不切實際,因為西方宗教的教義:「懺悔,是拯救的前提。」可是孫校長等人根本沒有悔過之心,只有僥倖之意。

正如前面上帝與信徒的故事,只有自己可以拯救自己,但孫校長他們放棄一次又一次的機會,讓自己越陷越深,直到失去女兒、失去朋友、失去骨肉親情,也失去了自己。

我又響起撒母耳.貝克特的戲劇《等待果陀》,整部戲果陀都沒有出現,有的只是凡人渴望救主降臨,逃避現實的心態。

其實果陀早已到來,當凡人願意為自己的生活做出改變,他們就能成為果陀。

 

§ 結語

心理學家阿德勒在《心理學講義》中說過這樣一個故事,大意如下:

一位母親帶三個孩子去動物園,獅子面前,大兒子嚇得躲在母親身後,說:

「獅子好可怕。」

二兒子站在母親前面,全身顫抖,對獅子說:「我不怕你。」

三兒子拉拉母親的群襬,說:「獅子的鬃毛好像甜甜圈。」

阿德勒問:「哪個孩子是恐懼的?」

答案是:「三個孩子都是,只是他們表現恐懼的方式不一樣。」

 

面對生死,他們都是恐懼的,只是他們恐懼的方式不一樣。

裴魁山像阿德勒筆下的大兒子,徹底順從;周鐵男假裝勇敢;張一曼的瘋狂,正如三兒子一般,是一種扭曲現實的逃避。

人性跟前,他們都是貪婪的,只是表現貪婪的藉口不一樣。

孫校長拿辦學理想當擋箭牌、裴魁山故作成熟理性、周鐵男寄託於硬漢角色、張一曼以自由為藉口、孫佳用童真為武器。

這些特質,使得劇中每個人皆有可恨之處,亦有可愛之處。正如整部戲一半喜劇,一半悲劇,正如人生本就是悲喜交加的荒誕劇。

結尾,孫校長等人回歸原點,重新搞教育。貌似他們得到寶貴的第二次機會,但換個角度想,也許這反而是一種對他們最深的懲罰。他們又回到一開始給自己設下的牢籠,曾經他們在最困頓的時刻做了自己,如今他們又慣性的戴回假面具。

所以為什麼張一曼最後會自殺,也許只有瘋子才理解自由的可貴,而她不願回頭;與此同時,瘋子失去常人欺騙自己的能力,只好扣下板機。

 

《驢得水》留給觀眾的,是一個生命的難題,這個難題我們都得面對,是帶著醜陋的過去活下去,還是選擇留下完美身影離去。

你選什麼?

不用告訴我,只因你說了,我也未必相信。

( 心情隨筆心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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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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