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對我而言，咖啡是一種特別操蛋的飲料，喝咖啡的習慣在台灣特別操蛋的發揚光大，成為一種平民象徵。大大小小的咖啡店，連鎖的、獨立的，在台灣和日漸稀少的小雜貨鋪形成此消彼長的情勢。翻開老照片，給人帶來一種時代更迭的蒼茫感。

為什麼說咖啡是特別操蛋的飲料呢？這要追溯到大學時期，我在北車附近的麥當勞喝了一杯美式咖啡，天知道那咖啡加了什麼料，喝了以後我腦袋一陣暈眩，只好就近找張長椅躺下，迷迷糊糊睡了一個小時。起來之後，我的世界整個改變了，每天沒來由的處於無盡的暈眩狀態。看了醫生，也不見改善，只能靠用藥讓自己不要過份噁心、嘔吐，好保有進食的動力。

大多時間，我只能躺著，也不能聽太吵的音樂，或是接受強光的照射。我不是沉睡，而是被迫扮演沉睡的姿態。一年後，身體慢慢復原，但有好幾年的光景，我不能喝咖啡，或接觸有咖啡因的食物，那會讓我頭暈。

奇妙的禁忌，就在09年去法國後得到奇蹟般的解放。不知道是水土改變，還是法國的空氣有特殊因子，我終於又能喝咖啡，品嚐咖啡的美味。

咖啡擁有苦、酸、澀、甜、乾等豐富的滋味，其中苦味在我看來是咖啡的骨幹。一些朋友不喝咖啡，原因莫過於兩個：咖啡使人失眠，以及不喜歡苦味。

實際上，咖啡的苦味有層次，還能合其他的滋味共同達成別具特色的和諧。就像我們的生活，有操蛋之處：繳不完的帳單；看不完的曬恩愛、曬寵物、曬旅遊、曬車等各種告訴你「我過得比你好」的網路圖文；工作上的人事問題、男女間解不完的曖昧習題、失去自我又缺乏意志力改變人生的軟弱……種種滋味，構築出今時今日的我們。

再怎麼操蛋，自己也得含淚把生活給吞下。

有些人就是這麼熱愛咖啡，熱愛生活。每一口吞下的都是當下，而非過去。上一口的滋味，再美好都冷了、乏了、走調了。

小迪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活在當下的人。我和她相遇在2015年的冬天，農曆新年前幾天。她的咖啡店開在靜謐的胡同，緊鄰北京簋街。

這間名為「遇見」的小店，裡頭擺了許多油畫，經常我去的時候就只有我一個客人，帶著筆電在那裡工作，啪啦啪啦的鍵盤聲，傳遞在靜靜讀書的老闆身邊。

我在咖啡店的書櫃上看見王小波的著作，我很喜歡王小波，以此跟她開了話匣子。後來我經常出現，朋友找我，我索性直接約在咖啡店，省去舟車勞頓的麻煩。

訪談進行期間，「遇見」悄悄地吹響熄燈號。這又是一個無比操蛋的事，但身為店主的小迪卻如此淡然，可見我咖啡喝得還不夠多，無法寬容的完全接納咖啡的苦澀。

儘管如此，我還是天天喝咖啡，開心、不開心都來一杯。

§ 訪談實錄（提問者為作者，以下簡稱「我」；受訪者簡稱「迪」）：

我：進幾年大陸有好多火紅的青春電影，近期台灣的《我的少女時代》在大陸也成了暢銷電影。您眼中的「青春」是個什麼樣的場面，青春在一個人的生命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迪：很高興接受你的訪談。很巧地，第一個問題我曾關注，並思考過。我沒看過《我的少女時代》，可能是之前類似的青春電影太多了。《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同桌的你》，《左耳》包括前段時間大賣的《夏洛特煩惱》這些其實都是青春題材的電影，但上述沒有一個和我的青春有關。

從前並不覺得我的青春特殊，直到看了這些電影，才知道自己的青春那麼不同。

由於家庭的原因，我沒正式上過高中，初中畢業就開始了一邊打工一邊上學的生活。18歲那年來到北京，基本是白天上班，晚上夜大，有時候會在地鐵裡溫習功課到睡著兒坐過站。很多工作我都做過，酒吧，服裝店，餐館，推銷，還給外國人教過中文。我的青春就是自力更生的過程，我沒有遺憾，從那時起，我的人生都是我自己做主。

我：在您的咖啡店，看到您喜愛的王小波作品，靜靜的躺在書架上。您怎麼看王小波書中對感情、性、生活的戲謔？

迪：我喜歡買書，也喜歡看書，但是不得不說，看的沒有買得多。王小波的作品我真正拜讀過的不過三四個。起初我並不喜歡他的作品中對待愛情和性的方式，包括我不喜歡他本人。當然，關於作家的一切都是道聼塗説，唯有去他的作品中能感受一二。我喜歡那些對感情描寫細膩的作家，像曹雪芹，他寫寶黛之間的愛情，不會寫那麼直白，誰也不會向誰表白，但是，那愛之深刻不言而喻。我也喜歡張愛玲式的愛情，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愛。可是誰也不輕易說愛，誰又知道到底什麼是愛。

有點跑題，說回王小波。後來，我看了一本他書，是他寫給李銀河的情書集合。看後很感動，他應該也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再回頭去看他寫的書，竟然也能發現很多共鳴：「人生是一條寂寞的路，應該找一本有趣的書來消磨旅途。」

我：您曾說和孩子就像朋友，您怎麼看待那些虎爸、虎媽的教養方式？

迪：關於教育，目前看我很失敗，老師說我太縱容孩子，他不愛學習和我疏於管教有直接關係。凡是不要勉強，拭目以待吧。虎媽虎爸的方式也挺好的，但是要堅持，我什麼都堅持不了，朋友式的相處也堅持不了，當告狀的次數多了時候，我也會發飆，用的是一貫的大人欺負小孩的方式。

我：您為什麼想開咖啡店？

迪：說實話，為了逃避現實生活吧，呵呵。那段時間厭倦了上班，可是又不能心安理得的不去上班，正好去俄羅斯的一個小城市旅遊，每天流連忘返各種咖啡館，回到北京就決定開了一家。

我：是不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夢想，一間「咖啡店」。從小到大，夢想對您的意義有什麼轉變嗎？

迪：開咖啡店不是我從小的夢想，我小時候都不知道咖啡是什麼。我曾經夢想過當一個律師，後來也嘗試考律師執照，可是發現好難啊。

我：為何挑選那個胡同，那個位置。如此靜謐，卻又如此遠離來往行人，難道不擔心生意嗎？

迪：雖然開咖啡館是一時興起，但還是多少做了一些調查，北京胡同裡我這樣的店並不少見，並且數量有上升趨勢，酒香不怕巷子深。

我：您的咖啡店，日前悄悄地結束營業，對您來說，這一趟「旅程」有帶給您哪些具體的，以及抽象的價值？

迪：價值很多。咖啡店算是以失敗告終吧，因為還有其他兩位股東，我們在經濟上都有損失，作為朋友，我還是很抱歉的，但是作為合夥做生意，我已經傾盡全力。收穫也很多，比如認識很多朋友，還寫了很多文章，也積累了經驗，知道自己為什麼失敗。

我：結束也好，分離也罷。一段關係，或一場生意，一場夢等等……您怎麼看到生命中各式各樣的「結束」？

迪：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情商特別低的人，但是不知道心大算不算情商的範疇。我就算心大的。我關店沒有昭告天下，但是細心的人會在我的朋友圈中發現端倪，關門的前幾天，我借著牡丹亭中的一首詩抒發了內心的感受：「良辰美景奈何天」。心中真是萬分不舍，但是沒辦法，資金鏈斷了，沒有錢繼續交房租了，我自己偷偷的哭了無數次，最後一天，我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清掃被殘雪和落葉覆蓋的院子，那情景，何等淒涼。但是，該結束的就讓它結束吧，也許有更好的開始等著我。沒幾天，我就適應了現在的生活，我先生特別nice，非常支持我，也希望我能在家安心調理，相夫教子。

我：接下來的生活，有什麼打算？

迪：搶答了吧，哈哈！我現在暫時在家休養，療傷，哈哈。現在也會有朋友找我做一些展覽方面的事。過完年看看機會吧，想找個畫廊學習學習，然後再開個畫廊咖啡廳。

我：北京這座城，在您眼中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迪：我喜歡北京，我在北京生活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在故鄉的時間。北京市全世界最宜居的城市，不管你是千億富翁還是身無分文，在這裡你都能生存。

我：生存有各種不同的狀態，在您看來，有些人對他們生存的狀態極為不滿，是人要的太多，還是怎麼著？

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吧！

我：如果有機會，喝下一口藥能重返過去，您會想要回到人生的哪個歲數，或哪個階段？為什麼？

迪：應該回到19歲吧，那年我考英語專業自學考試，遇到了北京外國語大學的兩個老師，那時學費很便宜，老師特別好，但是後來沒有堅持，再也沒有遇到那麼好的老師了，這是我人生最遺憾的事情，如果有來生，一定珍惜這個機會。

我：我個人是不相信一個人可以完成憑自己找到生命的出路，我們都需要指引者，指引者不見得是尋常意義的老師，比較像是某個貴人、某個促進者，或者以某種形象和方式，為我們的生命點燈。您以為何謂「好」老師？您自己當過為他人點燈的人嗎？

迪：我們都期望生命中遇到能給你指出光明大路的人，這只是期望而已，。有時遇到了，但錯過了，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在黑暗中尋找也沒有找到。我沒有什麼好老師的概念，完全憑感覺吧。至於為他人點燈，我自己還迷茫，就不要誤人子弟了吧

我：若碰上想開咖啡店的朋友跟您求教，您會給她什麼建議嗎？

迪：一定找個房租便宜的，起碼能承擔2年以上並這份支出對你的生活沒有實質影響。

迪：我算很善談的了吧，有點意猶未盡呢，很多我以為會問的問題沒有涉獵。以後有機會。

我：好比什麼問題呢？

迪：比如性格方面的吧，人性。

我：有些議題，我現在還沒有把握。過兩年若能再次訪談，希望隨著你我的成長，更多涉及這方面的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