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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1 07:26:56瀏覽1017|回應1|推薦20 | |
讀到一首台語好詩,是洪淑苓的〈阿母個裁縫車〉,我用台語誦唸,一詠再詠,把裁縫車紡踩的節奏,吐饋成帶黃的褪色照片,那照片還開了扇透光、有懸浮塵粒的斑駁小窗。最後,特意買一本空白冊子抄下它,還想為它畫幀插圖。然後突發奇想,把台語詩朗誦給母親聽,她一定能懂。 我緩緩的,上平去入底以鄉土發音,有些措詞不太確定,乃求證母親,待釐清整首詩句,可以順暢朗誦時,再重覆唸幾遍,同時細心觀察母親聆賞的表情反應,探究她的感覺,想知道母親是否懂得什麼叫詩。 我告訴母親,把一份感情潛藏在簡短句子裡,引人無限回味、遐思,那就是詩。這是我首次不作翻譯,放任母親自己「讀詩」。在母親的語彙國度,也有許多被她不經意隱藏,不曾表露的情意,就像花兒吐蕊,除了美型,馨香盈懷。又如母親靦腆樸拙的笑容,涵詠靜美,流淌慈暉若細水、若涓滴,默默的美,像詩。 友人告訴我,她開始學日語,瘋狂愛上語意表達的替代性,只因孩提時,曾是阿母顰笑傳情的用語,她想從學習中體會母親的思維方式,從語言鏗韻聲調裡捕捉阿母昔日動人的身影,用一種探親的情懷,尋找童年時母親的「鄉音」。 我小時候挺喜歡裁縫車,也是那樣含蓄的雙腳踏落去,一直紡一直車,好像一條永無止盡的路途,暢快無憂掄轉著,叩叩叩的車紡,總能紡出一件夢衣裳。車的踏板前後律動著,有隻討人厭的貓兒蹟身過來纏溺腳邊,就好像我纏溺母親身後,不到衣成驅勸不退。如今母親久不碰裁縫車了,倒是我為家裡添製些拼布手作物,常在車紡聲響裡,尋到孩提時如夢的興味。我和母親邊喝茶,邊聊裁縫車舊事,一層薄薄似霜白的光芒,澄透於我們母女四眼相對間,回憶縹緲,略帶塵浮微粒,反正是甜甜的,可以瞇起眼來,神思恍惚,魂兒都飛遊出去了。 孫大川的〈母親的歷史,歷史的母親〉描述「對卑南族老人而言,由於『語言』的同時喪失,使他們成了真正的異鄉人。」作者回憶自己負笈歐洲期間,他的母親擔心他看不懂日文信,特地和神父學了羅馬拼音,那歪歪扭扭又錯誤百出的家書,讓作者讀來心如刀割。我想,如果我也負笈海外,不識字的母親將拿什麼與我連絡?畫一臺裁縫機、一件衣服,或者一隻貓,能報平安否? 洪淑苓的詩句說:「阮今麼想要甲阿母鬥穿針 /坐飛機嘛要幾半天」,所幸的是我就陪在母親身側,在母親生命的夕暮之河,我可以是她的手,她的眼,替代她的雙腿,直到那麼一天,我的智能也跟著母親一起逐日褪卻。 如果,真的有來生,我是否還該是個女兒,這樣才能安心! 常在自己專注而忘情的閱讀中,窺見母親渴慕懂我的眼神,或者和家人用國語交談時,發現母親淪為一位「他者」,心中萌生千萬般的不捨。我不黯鄉土語言寫文,但我想繼續尋找適合母親「閱讀」的詩句,像這樣不必翻譯,直接朗誦給母親聽。
--------20130919/若莘/中華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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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