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我成長   文、繪圖／若莘  2018-12-11  中華日報副刊

　爾來，參加社區老人會館開設的樂齡繪畫班，只需報名費兩百元、速寫簿本幾十塊錢，其它的畫圖用具，所有成員約莫都攜帶子女孩提時的蠟筆、色鉛筆、硬掉的水彩等，吾亦翻箱倒櫃，尋獲旋轉蠟筆和色鉛筆各一盒，湊合著展開「繪我成長」的塗鴉之路。

　何謂「繪我成長」？老師舉例解說，舉凡成長過程中，兒時遭逢之諸般記憶，皆可透過顏彩流瀉至筆端，等待十堂課結束了，也就輯成自我專屬的童年繪本。一席話未了，台下已驚呼連連，醒覺到自己的髮蒼蒼、視茫茫，甚至質疑己身何曾走過童年？然而有些心思靈動者，馬上聯想到三合院、稻埕、夜間乘涼觀星；或者憶起跳格子、接力賽跑、割稻曬穀、堆稻草以及收穀入倉廩。在此起彼落的熟悉回憶聲中，我的童年場景則回到夏日圈圍成區的葡萄、絲瓜、甘蔗園，那不透風的秘密基地模樣；花生、芝麻等旱作沙地的燠熱難耐；冬日挖番薯摘柑橘、池塘竭澤網漁等勤作身影，春夏間撈去池塘裡過剩的布袋蓮，以及餵牲畜時，豬群嚎叫推擠爭食、雞鴨鵝嗝嗝嘎嘎，這些，無論氣味、聲音或樣貌，甚至往昔四季裡的風和雨，一時之間皆歷歷浮現了。

　童年回憶如潮水洶湧而來，我不自覺地提起紫色蠟筆開始畫圓，然後迴旋再迴旋，迴旋出大大小小成串的葡萄園，綠葉也在風中翻飛起來；透過時光鏡頭，藤架下的小女孩仰頭引頸，小手探向高處，腳下一旁的竹籃子空空如也。

　但是，母親認為，竹籃子須得滿滿裝進葡萄才有豐收的喜悅。

　小時候，幾乎所有課餘時間都在葡萄園裡度過，剪葡萄時身子矮小，手腳也不夠長，頸項一伸再伸，幾乎要變成長頸鹿了，而葡萄藤架外的天空，是仲夏日的炙熱豔陽，長日漫漫，竹籃子永遠裝不滿似的。倒是母親劬勞拉拔幾個孩子，在葡萄園下掙日子，總盼著果實能纍纍成串，渾然忘卻筋骨上的苦楚。我因此為母親將竹籃子塗滿紫色的夢幻色澤，也回想起佇立棚架下，每當渴了餓了，就一顆一顆摘下葡萄粒送進嘴裡，俟移步時，樹梢上只留空蕩蕩的果梗，哈，那種隨機吃飽喝足的樹下樂趣，已是不可復得的況味了。

　當豐富的記憶門被開啟了，畫面一幕幕，絲毫不缺故事性，只是我們都不擅長畫畫，只能儘挑些容易入手的題材。有人畫一隻雞，餘下的畫面懇請老師代為填滿，有人畫房子，門上春聯拜託旁人書寫後貼上，也有人的稻子割一半，遠景近景和明暗都含混地拿來求救命。我的葡萄園繪就以後，增色添彩了時空距離的美感趣味，也從色彩繽紛中獲取豐收的歡快，不再有莊稼的悽苦之累；後來的課程裡，我又塗繪池畔閒鴨、果園剪橘子、清涼的絲瓜園，甚至排筆一刷，潑墨似地玩起「雲無心以出岫」，情緒是閒適恬淡的，也就越玩越起勁，多虧了滋養我的這塊土地，讓我的童年鄉間生活充滿色澤。有了筆刷經驗，我又嚐試描繪亮燦燦的阿勃勒，把注意力轉向繪畫技巧的運用了。

　隨著暑假進入尾聲，承辦人員進到教室，要求吾等將畫作捧在胸前一併拍攝，這才發現學員們各個構圖生動活潑，色彩飽滿豐富，童年生活多姿多采，難怪課堂氣氛諧趣熱鬧，不時有人嚷著要宰了畫中之物，料理成蔥雞、薑母鴨，絲瓜炒蛤蠣，燒烤羊排、紅燒魚，而餘興節目是現成的跳格子，看歌仔戲，爬樹，釣魚，追逐螢火蟲，還可以一邊吃著葡萄，柚子、柑橘和龍眼……妳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地好像時光真的倒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