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　日期：2014年05月30日
陪讀拾絮　　　■若莘

　小兒準備期中考，我趕製期中小論，夫婿跑龍套，服侍嬌妻幼子二人起居。無人出聲交談，三人胸臆各有疆場征程。
　突然，窗外幾隻麻雀嬉鬧，長吟短唱，肢體碰撞，少不了連珠砲似地叫嚷，這不能怪我作業不專心，實是習慣聆聽大自然的跫音。前屋後壁的鳥啼，或是一陣風過境，招惹滿樹葉非語；或是咻地一台摩托車飛馳遠去，引犬狂吠抗議；又或者，嘶烈的飛機畫過上空……我總是了然於心，然而事不關己，逕自讀書也！可今日，明兒就要考試的兒子，忍俊不住與我抿嘴笑歪成一團，一旁不黯天籟的老公錯愕無辜的垂拱神情，誤以為課妻課子不力。

　前日夜雨，我聽著雨聲讀詩集，陪孩子精進。
　眼前稚嫩的手，現出節奏，時而甩筆，時而振筆疾書，雨聲湃湃，鏗鏘有韻的身影，演算艱難數學彷若高潮迭起；雨聲霏霏，筆不甩了，那孩子，臉上有抹勝利而詭譎的笑意，似一位曲終幕散而沉思有得的哲人。
　咦！什麼時候雨停了？孩子換過戲碼，幾分鐘後遞我一篇劄記，上頭這麼寫著：「窗外雨聲滴答，配合資優數學演算，饒富趣味。雨歇，屋後嘓嘓群鳴，想念小時後養蝌蚪的快樂歲月……！」原來，這孩子也聽著雨聲，陪我呢！
　一夜的雨聲說些什麼呢？余光中的詩，總能恰如其分地從生活層面取材，詩心貼近週遭人的經驗，引起共鳴，我在孩子身上取到驗證。雨的旋律，時緊時緩，好比人的成長過程，時而荒誕，時而惕勵，時空迴廊的景深再拉長，人世間走一遭，步履踏錯嘸，橋頭方向擇錯無？嘓嘓叫唱依舊、雨聲切切橫亙，若計較起此生，「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什麼？」而存活億年的蘚苔，總在最不起眼的雨後角落蠢蠢欲動做見證，它伴雨走過漫長悠遠的宇宙荒湮歲月，該是最有資格回答「雨聲說些什麼」的若愚者。

　幾天前，接兒子補習下課。
　透過櫥窗玻璃上，見孩子恭恭敬敬遞補習學費給櫃檯人員，然後彎下腰深深鞠躬，用雙手接過收據和找零。那一瞬間，我恍若見到自己前世的影子，愣住了！
　平日裡與人交接，總叮囑自己腰桿子放軟一點，能鞠躬時，絕不硬挺著身；聲音能低調一點，絕不潑婦罵街。此時，眼前這位翩翩少年，頗有乃母氣質，他應當是領悟了家長刻意展露出來的謙沖。
　一個孩子去補習，面對的不是打他分數的學校老師，態度上很容易荒腔走板，在這樣隔著櫥窗觀察孩子的應對，我感到很安慰。成績好壞是另一回事，態度和方法才是精華，一輩子受用不盡。用美好的人生態度去面對自己所承諾過的，這才是紮實的自我。身為一個母親，我知道自己沒有愧對社會。
　　
　領孩子在「五花馬」用餐。餐廳桌號取名李白、杜甫、白居易、唐伯虎、蘇東坡……，刷白的牆面上是李白的〈將進酒〉，墨飽筆憨而錯落有緻的行草字體，以清新樸拙又如行雲流水的線條揮就，客人一進門，總不自覺地吟哦，涵詠於詩意中的曠達與瀟灑。
　我們的第一道餐點，牛肉捲餅上桌，切成 4塊，要價 90元。
　兒子舉箸咕噥：「一口五元銅板。」
　第二道餐上菜，牛肉水餃單價 7元、草蝦仁水餃單價 8元。
　兒子又咕噥：「一口吞下一枚 10元硬幣。」
　第三道餐端來，蟹黃燒賣造價 60元，掀蓋現出三枚玉瑩瑩般小巧可愛的燒賣。
　兒子深深嘆一口氣，邊搖頭：「這回兒換成莫那魯道了！」
　一位略有文學癡狂的母親，攜兩名數理組養成的孩子共餐，如此場景，三人臉上，共有九條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顯然地，這個「兒」和那個「兒」的價值觀差很大，此刻，我願有李白〈將進酒〉的曠達……。
　　
　昨晚貪戀一本書籍閱讀，晨起又到陽台上就晨曦微光聆賞書中情趣，比對書中草花與陽台上綻放的蘭草，隨手拎起相機捕捉那份感懷。取鏡時，竟不慎把花桿子壓斷了，只好將就插瓶養之。殘枝斷桿供在茶几的書堆旁，又是另一種閑情，於是置下手中書卷，多拍兩張照。生活之美，已如水清清，何來爭，何來取？
　兒子整理一張《生物學》筆記，欣悅地侃談心得，也談了些願景。我好奇了，想窺知孩子將來讀哪科系？孩子語重心長的告訴我：「想選擇可以安定生活的科系！」
　是的，選擇可以安定生活的科系。生活中不爭求，盡盡自己的本分足矣！然而，什麼科系會教導孩子將來可以安身立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