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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2/10 12:37:36瀏覽438|回應1|推薦24 | |
邇來趕期末報告,閱讀許多飲食文集,從台灣飲食文選的作者排序上,不難見出特定時空背景下的鄉愁飲食、行旅飲食,以及目前多元的飲食虛寫,讓我的舌尖似也隨著文人的筆尖蠕動起來,許多兒時饌飲印象湧上心田。 孩提時,叔父們夜釣青蛙,一個貪嘴的小女生愛跟,幫襯著揹竹簍,一跺一跺隨後,就著清清如水的星輝,打一束小小螢光,走在稻田阡陌。田雞少肉多骨,阿嬤習慣蒜頭連著苗梗整株下鍋,當它是熬湯配品,清淡香甜的湯汁,透著濃濃蒜味,青蛙的四肢腿仁,含進嘴裡,輕輕撥動舌尖,吐納出短骨,技巧不需高超,滿盈的鮮美口感,至今想來依然垂涎。有次大老鼠來偷糧,我們兄弟姊妹四個聯手,地上兩個牽扯布袋捂住屋簷出水口,屋頂兩個抓拿長長竹竿,捅趕逃竄鼠輩,抓到了,阿嬤說:「乖孫ㄟ,等一下做三杯給你們吃!」最快樂的事莫過於池塘竭澤而魚時分,我雖年紀小,混水摸魚也算是個傢伙。醉醺醺吃著燉補的魚湯,癡心妄想的年也近了。 叔父知我愛吃田雞,前幾年送來一網袋,袋子開啟時,田雞一跳一跳逃竄,媽呀!我逃出屋外,奪出家門。原是眉飛色舞的叔父,我竟負了他炫燿神情的盛意。兒時天真饕餮,如今「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我懷念那份純真,餘盅鮮甜滋味縈繞心頭。 年紀更小的時候,屋舍外的茅廁後頭柴堆裡藏有大蛇,家裡的畜類常遭襲擊,損失慘重。歲冬夜寒漫漫,父叔們總要三更半夜巡守,有時驚魂搏鬥,換得幾碗薑絲蛇湯壓壓驚。幾次殺蛇畫面至今令我哆嗦,長輩把抓來的蛇掛在竹竿上,刀往脖上抹一圈,圓筒狀的蛇皮順勢剝下來,曬乾充當秤桿皮套。父親的木工了得,曾為我裝修一間小屋,床的上舖擺放書籍,下舖睡人,窗前添張書桌,少女的香閨就這麼完成。一日夜裡,上舖「碰」的一聲擾醒我,睜眼瞧去,窗外微光昏暗薄透,一截絃索晃盪晃盪掛在頂層床頭,惺忪睡眼裡,我抱被子連滾帶爬往外衝,順手把門帶上,將那一截晃盪物關在裡頭,在餘悸猶存的寒夜裡,繼續睡客廳。叔伯們初以為我說謊,直到床下發出「殺殺殺」響聲,抓出花花身軀的一尾……。從此,我堅拒再住那間房,父親拗不過,另為我打造一層閣樓,斜斜的爬梯,一張好大的通舖,舖著一張好大的書桌兼畫案,日式氛圍,表姊妹寒暑假來做客,成為姊妹淘的秘密基地。然而,一日夜裡,又是「碰」一聲,有過一次經驗,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捲被子奪梯而下。這次是眼鏡蛇,一窩的眼鏡蛇,從屋瓦縫隙直接摔落閣樓上,蛇不會爬梯子,坐困閣樓等就擒。那時期的阿公阿嬤已茹素,不再碰俗務,我們也不吃蛇了。 後來,老家屋頂換上琉璃瓦,在瓦片下鋪一層夾板和隔水紙,避免樹葉和寒風直接竄進屋,這一鋪,在我認為,藏污納垢,「正身」七間房全成了老鼠夜裡的運動場,鄉土文學書籍上閱讀過類似的描述,我很能體會箇中滋味,這頭噼哩啪啦馳赴那頭,等會兒那頭又競奔回本壘。儘管我心中留下陰影,家裡沒其他地方可容我,只能繼續住著,在那個有蝙蝠出沒,有老鼠穿梭瓦舍辦運動會的閣樓,直到遠行,負笈他鄉。 多年來,我遵循孔夫子多識「蟲魚鳥獸」之名,身邊容易接觸到的生態,都融為生活中的一部分。自幼庭訓沒讓我非分多想,生為一個鄉下人,面對天地萬物,我們互為「玩伴」。每次看古裝戲裡的大院落,心中不免憶起兒時種種,在那樣大環境裡,沒有所謂對或錯,沒有所謂好人或壞人,我們硬頸活著,俯身親吻大地,是何等虔誠,何等情濃。 徐耀焜在《舌尖與筆尖的對話》裡陳述,心繫家園的情味,足以讓人的飲食患上思鄉病。我懷念兒時的家園情味,眷戀那幅藏有「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的炊煙裊裊鄉景,更纏溺企盼吸吮泥地母懷的奶頭。然而,旅法的美食評論家謝忠道發出慨嘆:他認為我們台灣「彷彿活在一個替代品、人工合成、工業製造所構成的奇異世界裡」;他更發現「巧克力中的可可只是某種化學香料、果醬裡的香味是人工香精、豆腐是工業製造的。」若是飲食文學裡標榜的「鄉愁深味」能成立,那麼,如此「奇異世界」的斷奶戲碼未免殘忍。今天我們情感依依眷戀的,合該幾番香精,幾番色素,或者,該是哪一廠家的工業廢水成分?陶淵明的「園蔬有餘滋,舊穀猶儲今」、「好味止園葵,大歡止稚子」不復流行矣!時代在改變,可我的步履是那麼難適應,依戀的可是「鄉愁深味」的奶水,患的可是兒時饌飲的相思病?
------------2014-01-16 / 泡麵捲 / 中華日報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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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