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入學面試那晨，微雨，數十隻紅尾伯勞鳥在榕樹上發出不太友善的噪音，我以寬仁淺哂，略做徘徊，確認再無其他「異議」，便提著鼓噪撲通而七上八下的心情，緩步繞過櫻花林，走向柳條枯黃的朱熹橋，沿著蠡澤湖畔，一路撿拾印度紫檀掉落的種子捧在手心，佯裝瀟灑貌，朝寒梅館邁去。說也奇怪，一隻稍有良心的伯勞鳥候在那兒，牠遠遠喚著「這邊這邊！」為我引路，並從矮籬小柱逐次跳躍前進，直送我入考場。

　  近日柳條又黃，溪面浮波滿鋪層層落葉，憶起曾鞏的〈詠柳〉：「亂條猶未變初黃，倚得東風勢更狂。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胸臆間頓時萌生一股痛快，恁請眼前柳葉：落吧落吧！全落淨了，待來年，殷望「春風楊柳欲青青，煙淡雨初晴」，如髮的長絲，仍臨澤依依輕風颺，滿園綠徑燕徘徊。
　

    款款情深的白頭翁兩隻，隱身枝椏，吱吱嗚嗚地不算親近，似在溝通著甚麼，不意另鳥移枝踏樹來，啾啾地逕行蹟身兩禽間，右禽瞬即悻然飛離，遺下眼前這一對，呢喃輕輕，肢體繾綣，齣演求偶戲，煞是甜蜜……，這會兒，臨樹茄苳的頂梢傳來「走音」的尖銳嗓門，是紅尾伯勞驅嚇我迴避的聲調。同時，空氣中存有陣陣「咕咕咕」的低沉遠吟，頓時在陣風迴旋中，柳條款擺間，與我的步履彳亍踢踏，凝成溫暖諧和的小陽春奏鳴曲。也罷！繼續前進！。
 

  　圖書館在伯苓樓和開悟樓後面，是我經常流連逗留的地方，二樓開架書庫的東窗裝有整面透明玻璃牆。牆外綠覆茵茵草坪與蠡澤湖的雲影天光相映，乃為學校的中心點，我總認為它們是園林造景的太極圖，一陰一陽地，湖中幾層樓高的噴泉，遙對草皮上一株三四層樓高的黑板樹。偶而，我會臨窗閱讀幾米繪本，假裝聆賞繪本裡的火車嗚嗚，或者隨書中小小人物的懷想悠悠遐遊，又或者甚麼都不做，默默靜觀黑板樹上築巢的大捲尾進出，目瞬遠處的噴泉擎天，水澤迷濛。這美圖，令我萬般癡醉。手上的莊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謂此景也。
　

    孩提時，在墳地上放羊牧牛，那大捲尾何等兇猛，經常啄飭我這垂髫小兒，如今烏秋的生存空間，受盡籠中逸鳥的八哥威脅。人世滄桑，就連一輩子種田的母親都苦惱吃安民生。莊子言：「萬物有成理而不說」，我倒想問問飄洋過海的候鳥─呱噪的紅尾伯勞，可有高見？別忘了，詩人余光中寫警告紅尾伯勞鳥的詩－－過境蕞爾小島時千萬小心。母親詢問：「電視上說什麼什麼不能吃？」我一時語噤。書架上另一位哲人發聲了：「三五道邈，淳風日盡。九流參差，互相推隕。形逐物遷，心無常準。是以達人，有時而隱。」普天之下，吾非達人，上不足養老母，下不能哺稚孩，偌大的圖書館藏，寧擲不讀，免擾方寸。
　

    奔離圖書館，逆時鐘方向繞湖，踱往適之橋，一尾約莫盈寸寬的溜類，逶迤隱入橋下草叢，那左搖右擺的翹首姿態，似嘲弄來者「最無用者是書生」，而書生真無用處，不敢招惹，闌珊退避。
　不覺晃到學校的有機栽培實驗區，裡面栽種滿園桃花林。其枝椏最頂，幾隻紅尾伯勞早已嘎嘎嘎地候著。

         --------------2014-02-10 / 若莘 / 中華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