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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前的閃電戰
2007/01/18 19:44:27瀏覽769|回應2|推薦4

熹微的晨光照亮了東方的天空,從黎明前的黑暗中,一幕莊嚴肅穆的場

景漸漸凸顯出來。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數百輛戰車齊齊整整地一字排開

,消失在視野盡頭。每輛戰車由四匹平行排列的戰馬所拉,車上站著三

名全身皮甲、戴著銅盔的武士,左邊的執弓,中間的執鞭,右邊的執矛

。另有三四名類似裝束的武士站在車的兩邊,手執矛盾,腰插短劍。戰

車後面,站著一排排握著戈矛的普通步兵,他們排成整齊的方陣,數量

要比甲士多得多,但沒有鎧甲護身。

  戰士們忽然波浪般分開,馬蹄聲中,一輛裝飾華貴的大車穿過人群

,馳向最前列,車上的將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人們把目光投向車上一

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他全身青銅甲胄,左執黃金斧鉞,右持白旄旗

幟,顯示出至為尊貴的身份。戰車在正前方停下,又調過頭去面對著整

個軍隊。在霞光的映照下,男子舉起旄旗,開始高聲說話。在這空曠的

原野上,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遠來辛苦了,我西方的人們!各位國

君、大臣、將領、軍官、士兵們!舉起你們的戈,排好你們的盾,立起

你們的矛,我就要開始誓詞了!”

  隨著一聲齊整的吶喊,將士們舉戈立矛,排齊盾牌,它們在晨光下

閃著耀眼的光芒。朝霞殷紅如血,又如激蕩的火焰,映照在一個個昨夜

細雨形成的水窪中,把這片古老而又年輕的土地渲染成一片鮮紅。

  這是西元前1046年初,朝歌城外的牧野。一場決定中國歷史命運的

會戰即將開始。這就是後世人們談論最多,卻知道得最少的“牧野之戰

”。三千年來,各種政治的、文學的、神話的版本組成了無數重時間的

帷幕,模糊了大戰的原貌。只有到了近代,隨著史學的進步和大量甲骨

文、金文的出土,這場被各種假像所湮沒的會戰才漸漸輪廓清晰起來。
 
商周角力勢消長
 
   戰爭的根源要再追溯到幾百年前。西元前十三世紀左右,由於全

球氣候的劇烈變動,一場民族大遷徙像暴風一樣席捲了整個亞歐大陸,

各遊牧民族紛紛從廣袤的中部草原侵入到四周的農耕文明區,呈波紋狀

擴散開來,引起了一連串的改變整個世界的連鎖反應。在希臘,多利安

人南下伯羅奔尼薩斯半島,毀滅了正欣欣向榮的邁錫尼文明;在小亞細

亞,被稱為“海上民族”的幾支蠻族摧毀了赫梯帝國,進而騷擾埃及邊

境,並最終導致了埃及“新王國”的覆滅;在印度,雅利安人也越過興

都庫什山進入印度河流域,征服了當地的達羅毗荼人;同一時期的東亞

,一支強大的遊牧民族從蒙古高原南下,佔據了今天的陝西、山西北部

,對當時正處於鼎盛期的商王朝形成了巨大威脅,在後來的華夏文獻中

,他們被稱為“鬼方”,也就是後來匈奴人的祖先。
 
   與後世儒家經典的理想描述不同,商朝並不是一個“大一統”王

朝。實際上,在當時的中原大地上,操漢藏語、突厥語、蒙古-通古斯

語和南島語的各種族、部落犬牙交錯,時時流動,有的已經進入農耕文

明,有的還是遊牧民族。商朝是其中最開化和最強大的政治組織,商王

自稱受上天之命統治世界,但直接統治範圍其實只有都城附近方圓幾百

公里,稱為“王畿”。此外是許多臣服于商於“方國”,他們對商王有

納貢和從征的義務,但是內政不受干涉。再以外,就是根本不承認或不

知道商朝至高地位的“蠻夷”了,防範、消滅和征服他們是商代軍事活

動的主旋律。
 
   鬼方的入侵改變了東方世界的實力對比。商高宗武丁時期,商朝

與鬼方多次激戰,雖然一時擊退了鬼方,卻未能消滅其根本。此後直到

商亡,鬼方仍不時出沒騷擾,其他各蠻族也乘機作亂,長期戰爭中,商

朝的實力逐漸削弱。面對遊牧民族來無影去無蹤的威脅,商人後來採取

了“以夷制夷”的策略,扶植臣屬的周國去征討其他蠻族。結果養虎成

患,反而使得周人實力壯大。
 
   周人發跡後,自稱是正牌的華夏貴胄,夏朝以後才不幸“沒于戎

狄”。不過,現代史學家多認為周人最初與周邊羌、戎各族並無區別,

同樣是西北遊牧民族的一支。據考,他們本居於山西的汾河流域,周文

王的祖父古公父為首領時,受到鬼方的壓迫,南遷到岐山之下的周原。

那裏土地肥沃,周人遂改遊牧為農耕,向商朝稱臣納貢,並仿效殷商文

化,建立城郭,設置官制,成為一個新興方國。
 
   周人兼有華夏和戎狄的雙面優勢,因而在錯綜複雜的各派勢力之

間如魚得水,迅速發展壯大。古公父之子季曆繼任首領後,得到商王武

乙的召見和賞賜,命他出師討伐今陝西中北部的西落鬼戎(鬼方的一支)

。季曆出兵大獲全勝,甚至捕獲了對方的主要首領。此後十幾年,季曆

又接連以王命的名義,征服和吞併了周圍不少蠻族部落,因戰功被商王

文丁封為“牧師(諸侯之長)”。周國的勢力急劇膨脹,甚至侵入到南方

的江、漢一帶。傳說季曆的兄弟太伯、仲雍“讓位”給季曆,自己“遠

竄荊蠻”,太伯還成了吳國的開國之君。不過據史學家考證,這個動人

的故事不過為了掩飾周人在長江流域的殖民擴張而已。但周國的擴張還

是引起了文丁的警覺,後來他將季曆囚禁處死。
 
   季曆死後,世子姬昌繼位,時約前1100年。 《竹書紀年》載,姬

昌即位初年,為報父仇而出兵伐商,但商朝實力尚在,周國沒討到什麼

便宜。此後,姬昌不得不韜光隱誨,臣服于商,還從商朝娶了一位貴族

小姐為妻,但卻難以消除商朝的猜忌。商王帝辛(名紂,即後世所稱的

紂王)繼位後,為翦除日漸強大的幾個方國,羅織罪名殺了好幾個諸侯

國君,同時也將姬昌幽禁於裏(今河南湯陰附近)長達七年。後來,周國

卑躬屈膝,一再進貢美女珠寶,帝辛才赦免了姬昌。姬昌也很乖覺,一

遇赦就主動割讓洛西之地,以解除商朝對自己的疑忌。果然,帝辛“龍

顏大悅”,封他為“西伯”,甚至賜給他弓矢斧鉞(象徵征伐權),放他

回國。
 
   按說,帝辛既然猜忌姬昌,縱然開恩釋放,又何至於給他征伐權

然後放虎歸山?這還得從帝辛本人說起。據 《史記·殷本紀》,帝辛“

資辯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知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

,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聲,以為皆出己之下”,又說他“好酒淫樂,

嬖於婦人”。除去史官的有意貶損之辭,不難看到,這位商朝的末代君

主其實是一個聰穎勇武、才華橫溢、性情剛烈而又過於自負的人物。據

史書中的一些零星記載以及殷墟甲骨提供的線索,此時,江、淮之間的

東夷發動叛亂,成為對商朝的最主要威脅,帝辛也將注意力集中在東南

方,他認為西邊的周國畢竟只是蕞爾小邦,沒有顛覆大商的實力,但是

仇隙既在,難保不乘機作亂。賦予姬昌征伐權並放他歸國,不但暫時可

以綏靖周國,而且能誘使他出兵討伐諸鄰國,造成兩敗俱傷的局面,以

保證商朝後方的穩定。
 
   此後帝辛致力於用兵東南,和東夷各部族的戰爭持續了很多年。

終於,戰爭取得了最終勝利,史稱商朝俘虜了“億兆(上百萬)夷人”,

而帝辛也被譽為“百克(百戰百勝)”。戰爭結束後不久,前1046年二月

下旬,仍然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帝辛忽然接到緊急軍情:以周王姬發為

首的西方諸國聯軍數萬人已經進駐牧野,離朝歌(今河南淇縣)只有七十

里地,而此時商朝的主力部隊尚滯留在千里之外的東南戰場!帝辛這才

驚覺,自己的如意算盤全部落空,一場亡國大禍就在眼前了。
 
 文武經營伐商計
 
   與帝辛的勇武自負相比,姬昌可以說是另一個極端。從史書的描

述來看,他文質彬彬,謙遜小心而又深藏不露,若非如此,豈能安然脫

困歸國?這兩個人頗似近代歐洲的瑞典查理十二世和俄國彼得大帝:一

個專注於武功,雖稱霸一時,終於身敗名裂;一個致力於文治,最終翦

滅強敵,建立了不朽的事業。
 
   姬昌治理周國前後垂五十年,選賢與能,招徠重用了謀略過人的

呂尚(即後世傳說中的姜太公)、散宜生、太顛、閎夭、南宮適等賢才,

建立起一個團結而高效率的政治統治集團。他歸國後,並沒有立即出兵

四伐,而首先在國內修整內政,宣揚德教,鞏固了統治基礎,也在諸侯

間贏得了“仁義”的美名。不少鄰近的方國都來請周國調停爭端。姬昌

趁機大搞統一戰線,而各國由於要供應商朝攻打東夷的大量軍隊和物資

,又受到商王的猜忌和鉗制,早已苦不堪言,當然也樂於向“西伯”靠

攏。史稱西伯“三分天下有其二”,雖然不免誇張,但也反映出周國的

勢力已經發展到了可以和商朝分庭抗禮的地步。
 
   同時,姬昌及其幕僚又開始抓意識形態,為滅商大業奠定思想基

礎,商王宣稱自己的王權得自“天命”,周人就講“天命無常,惟德是

輔”,說商王無德,西伯有德,所以天命已經轉移到姬昌身上,前1056

年就是姬昌“受命”元年,於是姬昌也對內稱王,是為文王。另一方面

,文王對商朝仍然小心翼翼,殷勤貢奉,甚至在自家祠堂祭祀商朝先王

(今天,在周原還有相關的甲骨文出土),以麻痹帝辛的耳目。文王據說

被關在裏的時候作了 《周易》 ,自然深諳與時變化之道,知道如何把

握出兵的最佳時機。
 
   對此,帝辛並非完全沒有警覺。 《左傳》載,帝辛曾移兵西陲,

在黎(今山西長治)舉行軍事演習,明顯是針對日益擴張的周國而發。然

而時機不巧,東夷再次發動叛亂,帝辛不得不調兵東向,去彈壓東夷。

商的西部邊防空虛,文王出兵的時機到了。
 
   前1055年,文王“受命”第二年,出兵伐犬戎,翌年,又討伐侵

淩鄰國的密須,二者皆在周國的西北部,遠離商朝中心地帶。文王征伐

它們,解除了伐商的後顧之憂。隨即,文王在東方開始了一連串軍事行

動,揭開了滅商戰爭的序幕。前1053年,文王出兵東向攻黎,前1052年

,攻河南沁陽,前1051年,攻崇(今河南嵩縣),三戰皆克。從地圖上可

以看到,這幾個據點從北到南呈扇形將商的王畿包圍起來,切斷了商王

朝同西部屬國的聯繫,同時,也據有了出關中的崤函狹道(後來的歷代

兵家必爭之地),搶佔了伊洛一帶作為橋頭堡,此後就可以直插商朝的

心臟—朝歌了。同年,文王遷都于豐(今陝西西安西南角),這裏較岐下

的周原,更不受戎狄的侵擾而有利於出兵東向,至此,文王伐商的戰略

部署已經基本完成。
 
   《尚書》載,文王克黎後,商臣祖伊向帝辛告急,帝辛頗不以為

然地說:“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哎呀!我不是生來就有天命麼)!”

帝辛剛愎自用的性格在此暴露無遺。不過,帝辛未能及時採取有效的防

範措施,可能主要是因為陷入東方戰爭的泥淖,無力在兩線同時作戰。

他此時無疑已經清楚了西伯的野心,目前的問題只是何時能騰出手來收

拾對方。
 
   正在這關係微妙的節骨眼上,前1050年,文王忽然逝世,世子姬

發繼位,是為武王。武王繼位後,破例沒有改元,以示仍秉承文王之天

命,繼續利用商朝暫時無暇西顧的良機向東擴張。
 
   前1048年,文王受命九年,武王出兵崤函,到中原與其他諸侯國

會盟。會盟的地點在黃河北岸的一個渡口,後來因此被稱為“盟津(今

河南孟縣)”。 《史記》中說“不期而會盟津者八百諸侯”,其實不是

什麼“不期而會”,據甲骨文所揭,此次出兵早有聯絡,關中和江漢間

的許多方國都有參與,但諸侯恐怕並無八百之多,從牧野之戰的情況看

,基本上都是西南方的羌、戎各國。一些學者據此認為,這次伐商的實

質是東西方兩大族系的鬥爭。
 
   “盟津觀兵”時,武王自導自演了不少好戲。他出兵時,將文王

的靈位擺在中軍的戰車上,自稱“太子發”,說是奉文王以伐,不敢自

主。在到達盟津後,周軍與諸侯進行了聯合軍事演習,其間祥瑞屢出,

在渡黃河時,白魚躍入武王舟中,據說象徵商軍落入武王之手,後來又

有一道火焰化為赤鳥,飛到武王的營帳上鳴叫,又象徵周德的昌盛。後

來,不少諸侯都建議武王乘機一舉滅商。武王卻說:“你們不知道天命

,現在還不到滅商的時候。”於是各諸侯班師回國。
 
   武王何以不趁此時一舉攻下朝歌?從史書中的蛛絲馬跡推測,一

方面,似乎武王掌握朝歌的重要情報,得知此時殷商尚有一定實力,不

可輕伐;另一方面,威德素著的文王已死,嗣位的武王威信未立,其他

諸侯未必聽話,所以武王不敢改元,甚至連出兵都要奉文王的靈位為主

,都是在打“文王牌”。這場會盟中周人大搞“祥瑞”,無非是為了確

立武王“天命所歸”的至高地位元,這也需要時間才能鞏固。從敵我雙

方來說,都還沒有到正式交戰的時機。不過,這個時機很快就會到來。

奇襲牧野佈陣急
 
   一年後,商朝發生了激烈的內亂。帝辛殺了伯父比干,囚禁了另

一個伯父箕子,另一些被牽連的貴族如微子等則審時度勢,投奔了周國

。武王無疑從來奔的殷商貴族那裏得到了不少朝歌的機密情報。時機已

經成熟,武王決定出兵伐商,同時通知去年在盟津的與盟諸侯一起出兵


 
   前1047年,文王受命十年年底,周師出兵前按慣例用甲骨占卜,

本來只是走走儀式,不料結果居然大大不利,同時暴風驟雨忽然而至,

更加動搖了周國君臣的信心。正在大家面面相覷的時候,呂尚一把抓起

龜甲獸骨扔在地上,大喝道:“枯骨朽龜,知道什麼天命!”在呂尚的

堅持下,武王恢復了信心,出兵仍然按原計劃進行。
 
   伐商的戰略計畫是:趁商朝主力軍滯留東南之際,精銳部隊以迅

雷不及掩耳之勢,深入王畿,擊潰朝歌守軍,一舉攻陷商都,佔領商朝

的政治中心,瓦解商政權,讓殘餘的商人及其附屬方國的勢力群龍無首

,然後各個擊破。《詩經·大明》 中記述此事,稱之為“燮伐(偷襲進

攻)大商”,或“肆伐(快速進攻)大商”,和三千年後的“閃電戰”頗

有異曲同工之妙。
 
   按照這一計畫,文王受命十一年一月二十六日,武王親率戰車三

百乘,虎賁(精銳武士)三千人,以及步兵數萬人,出兵東征。周國無疑

已經傾巢出動。
 
   二月二十一日,周軍渡過黃河到前年會盟的盟津與友軍會師。第

一批趕到的,有庸、蜀、羌、、微、盧、彭、濮八個方國,不少方國的

國君親自趕來,總兵力達到五萬人左右。從盟津到朝歌,是商王經常巡

獵的區域,道路狀況良好,因而此後幾天,聯軍能夠以每天近三十公里

的速度急行軍,比平常的速度要快一倍。二十六日,聯軍趕到朝歌城外

的牧野。這裏是通向朝歌的要道,同時也是商朝戍衛部隊的駐紮地。聯

軍沒有貿然進攻,而是停下來開始佈陣。從關中出發到兵臨朝歌,總共

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當時的條件而言,這一速度可說是驚人的。
 
   人們或許會奇怪,為什麼商朝沒有“邊防部隊”前來阻攔,而讓

周軍長驅直入到都城之下?其實上古國家由於人口稀少、技術低下,不

可能沿邊防守,也沒有發達的情報系統,大都只能佔領一些重要城市作

為據點,周圍有一些鄉村,此外都是野獸出沒的森林和荒野,在其中行

軍往往根本無人知曉。直到春秋時期,野地行軍突襲別國腹地,甚至穿

過幾個國家遠攻的戰例也不勝枚舉,更不用說殷周之際了。
 
   二月二十六日夜,聯軍佈陣未完就下了雨,後來冒雨完成了佈陣

。史稱聯軍共有“六師”。軍事史家推測,大概是三百乘戰車,三千名

虎賁為一個“裝甲師”,為第一梯隊。其餘四萬多人分為五個“師”,

在後面組成方陣,為第二梯隊。第二天拂曉,武王在眾軍面前進行誓師

,即《牧誓》,在開頭,我們已經聽到了開場白。接著,武王慷慨激昂

地說:“俗話說,母雞司晨,是家中的不幸。現在紂王只聽信婦人之言

,連祖宗的祭祀也廢棄了。他不任用自己的王族兄弟,卻讓逃亡的奴隸

擔任要職,讓他們去危害貴族,擾亂商國。今天,我姬發是執行上天的

懲罰!……戰士們,努力呀!”
 
   頓時,周軍將士們士氣大振,歡聲雷動,響徹雲霄。然而,此時

天已經大亮了,遠方前來阻截的商軍陣形也漸漸顯出輪廓。本來鬥志昂

揚的將士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商軍黑壓壓地,幾乎要一直排到天邊

,一面面旗幟像森林一樣一望無際。雖然不知道對方確切有多少人,但

是瞎子也看得出來,要遠遠多過己方。聯軍將士剛剛鼓起的勇氣又快要

低落了。
 
   朝歌方面,第一批緊急軍情前腳剛傳到,聯軍自己後腳就跟著來

了,著實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去年,帝辛已經聽說了周人因未得天命而

從盟津退兵的消息,這更增強了他對天命在己的信心。可是沒有想到,

對方竟然這麼快就捲土重來,而且迅速兵臨城下。站在帝辛的位置,目

前可能的選擇有三:一,堅守朝歌城,讓敵軍疲於堅城之下,等待四方

勤王之師到來,內外夾擊,發動反攻;二,棄城撤走,到東方去和自己

的主力軍會合,然後回師討伐叛軍;三,乘周軍立足未穩,立即在城外

進行戰略決戰,一舉擊潰來犯之敵。
 
   第三種選擇當然最為誘人,然而難度也最大。朝歌城內目前並沒

有足夠的精兵可以破敵,而且也沒有可用的戰車,單靠步兵,很難和衝

擊力強大的戰車陣相抗衡,更何況周軍士氣正銳。第一、二種選擇雖然

比較被動,但是卻更具有可行性。然而自負的帝辛卻決定採取第三種方

案。後世的一些軍事史家因而批評此舉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長,愚不可

及。但是平心而論,帝辛的這一選擇也有不得已之處:正如武王所指出

的,目前商王朝統治集團內部離心離德,外部對東夷等部族的征服也並

不穩定,如果朝歌的戰事長期拖延下去,必然會導致其他嚴重的變亂,

威脅自己的統治乃至生命。只有一舉克敵,才有可能把自己的統治維持

下去。以帝辛暴烈勇武的個性,恐怕是寧願賭一把的。
 
   何況,帝辛還有一張不小的底牌:朝歌城內有大量奴隸和戰俘,

把他們武裝起來,許以利害,在數量上仍然可以對敵軍佔有絕對優勢。

這一點足以抵消周軍素質和裝備上的優勢。於是,帝辛迅速武裝了一批

奴隸和戰俘,親率少量禁衛部隊押送,奔赴前方戰場。據《史記》 ,

帝辛出動的總兵力有七十萬人,無疑過於誇大,另一些文獻記載是十七

萬,似較為合理。雖然牧野前線究竟有多少人仍然是一個謎,但商軍數

量上占壓倒優勢則無疑問。
 
   《詩經·大明》稱:“殷商之旅,其會如林。”商軍的強大陣容,

令聯軍出現了軍心動搖。面對形勢的微妙反轉,武王高呼:“維予侯興

,上帝臨女,無貳爾心(為我而前進,“上帝”正在看著你呢,千萬不

要改變心意)!”重新鼓舞了士氣。武王還宣稱,如果不努力向前,就

要施加嚴厲的刑罰。恩威並施下,聯軍的戰鼓震天般擂了起來,戰鬥開

始了。
 
 我車既攻血漂杵
 
   史籍對具體的戰鬥過程記載較簡略。據《逸周書·克殷》,在這一

役中,周軍的戰術是先由呂尚率數百名精兵上前挑戰,震懾商軍並衝亂

其陣腳,然後武王親率主力跟進衝殺,將對方的陣形徹底打亂,導致商

軍的崩潰。呂尚被後世奉為權謀兵法之祖,傳說著有《太公六韜》 ,

這一戰術或許就是他的手筆。 《大明》中贊道“牧野洋洋(廣闊),檀

車煌煌(鮮明),駟馬原(四匹戰馬)彭彭(強壯)。維師尚父(即呂尚),時

維鷹揚。涼(輔佐)彼武王。”生動地描寫出呂尚在戰場上和武王相互配

合,鷹揚飛擊的精彩場面。史稱呂尚其時已經是八十多歲的老翁了,從

戰場上的勇猛表現來看,真讓人難以置信。
 
   廣闊平坦的牧野大地上,數十輛在朝陽下熠熠生輝的戰車組成小

小的一字陣形,快速逼近商軍陣線。商軍前排的弓弩手開始放箭,幾匹

戰馬悲嘶著倒在血泊中,幾輛戰車歪到了一邊。但大部分的戰車仍不為

所動,如飛鷹撲擊一般,衝向商軍的旗幟之林中。商軍弓弩手都是臨時

拉來的征夫,箭法本來就不準,看到周軍戰車的疾速逼近,手都哆嗦了

起來。

  片刻之後,就連周軍胸口鎧甲上的猙獰獸頭都能夠看見,商軍更是

鬥志全無,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縮。戰車上的武士們開始放箭,戰車本身

在顛簸中前進,箭很難射準。但商軍密密麻麻的人群使得瞄準都成為多

餘,每一箭下去就是一片慘叫哀嚎,魂飛魄散的商軍士卒開始狼奔豕突

,商軍的陣線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缺口。此時,呂尚率領突擊隊沖入

了商軍之中,濺起一片血光,但很快被商人的優勢兵力包圍。後方觀戰

的武王不失時機,命令揮舞軍旗,擂起戰鼓,主力戰車部隊也開始了衝

鋒,像一片巨大的烏雲一樣從地平線上席捲而來。吶喊聲響徹雲霄。尚

未捲入戰鬥的商軍士兵們呆呆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前線被突破,聯

軍的戰車紛紛衝到面前,有幾個機靈的回過神來,扭頭就跑,旁邊的人

紛紛仿效。霎時間,出現了骨牌效應,十餘萬人如同潮水一般退去,身

後是大舉追擊的聯軍車陣。
 
   商軍以優勢兵力而迅速崩潰,根本原因當然在於士氣低落。但直

接的原因仍然是聯軍武器上的重大優勢:三百多乘(一說四千乘,似乎

過多)當時最先進的重武器—戰車。而商軍方面沒有任何使用戰車的記

載。從商代的考古發掘來看,商朝的戰車也不少,但當時多半都在東南

戰場上難以及時調回,只有少量華貴的“戎路車”供帝辛等高級統帥乘

坐。主要的戰鬥力是步兵,牧野上沒有防禦工事,只能靠步兵的陣列組

成人牆抵擋快馬重車的衝擊,其效果大概不會比今天用血肉之軀去擋坦

克好多少。何況商軍大都是臨時拉來的奴隸和戰俘,大都沒有受過相應

的軍事訓練,雜湊在一起,也不能有效配合。結果可想而知。
 
   在近身格鬥中,聯軍也佔有很大的優勢。考古發現,商人的甲胄

是由一整塊皮革製成,裹甲者轉動困難;而周人的甲胄是由三部分釘成

,彼此可以轉動,要靈活方便一些。而且,很多商軍的步兵還根本沒有

甲胄,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更重要的是,周人使用了一種商人可能從來

沒有見過的輕兵器—劍。實際上,牧野之戰是見於中國史籍中,劍的第

一次用於戰爭。
 
   劍出現于殷末周初,是從西亞通過遊牧民族傳入中國的。 《克殷

》載,在牧野之戰取得勝利後,武王用“輕呂”擊刺紂王的屍體,此“

輕呂”古書釋為“劍名”,實際上是突厥語kingrak的音譯,“劍”本

身就是這個詞的另一種譯法。這清楚地顯示出劍的來源。周人出身戎狄

,很容易掌握這種兵器,而文明程度較高的商人當時還沒有接觸到它。

比起商人以刺為主的短戈,雙面開刃的劍既可以砍刺也可以削劈,殺傷

力要高得多,而且當時的劍都是短劍,用於近身格鬥十分靈便。牧野之

戰中,劍發揮了相當大的作用,更使驍勇的周人如虎添翼。劍光縱橫之

下,缺乏甲胄護體的商軍步兵自然是血肉橫飛。流淌的鮮血像小溪一樣

匯入昨夜的雨水形成的水窪中,牧野大地一片血紅,連死者手中所執的

棍棒也漂浮在血水上,交織成一幕可怖的景象。七百多年後的孟子,讀

到這一幕後忍不住驚呼道:“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其實,“血流漂杵”主要是地上積水的效果,孟子沒考慮到)
 
   史載,聯軍進攻後,商軍前方的步兵倒戈,反而攻打自己後方的

軍隊。此事被後代儒家傳為美談,認為是武王的仁義感化了這些敵軍,

讓他們主動陣前起義。然而今天看來,武王恐怕並沒有那麼大的魅力。

事實應當是,帝辛既然強迫這些奴隸和戰俘上戰場,自然會在後方以親

信部隊押送,防範他們反叛或逃跑。這些少量忠心的禁衛軍,也是帝辛

手中最後的底牌。然而前方的徒眾在周軍的強大衝擊下慌不擇路地往回

跑,遭到了後方精兵的阻攔。好漢不敵人多,在人潮的衝擊下,這些武

士也陣腳不穩。奴隸們為了逃命,加上被後面人潮推動,於是倒戈相向

,亂打一氣。再加上身後聯軍的戰車、甲士、步兵一層層的進攻,帝辛

的最後一道陣線也守不住了,不得不快馬加鞭,逃離戰場(這一情況和

淝水之戰時苻堅的潰敗頗為相似,如果把精兵放在前面,戰況可能就大

不一樣了)。太陽還沒有升到天頂,主要的會戰就已經結束,接下來,

就只是周軍的追亡逐北了。《大明》 的最後一句唱道:“肆伐大商,

會朝清明(快速地攻打大商,一個早上就平定了一切)。”
 
   商軍殘餘的抵抗仍然持續了一天,但已無力挽回局面。這一天夕

陽西下的時候,帝辛狼狽萬分地逃回了鹿台,這是他前些年在朝歌城外

修築的一座宮殿。往日的繁華已經不再,他的大軍已被徹底殲滅,最寵

愛的妃子也已經上吊自殺,現在他真的只剩一個孤家寡人了。斜陽殘照

下,只見周人的軍隊從四面八方湧來,把鹿台團團圍住。帝辛知道,這

是他最後的時刻了。他要做得儘量符合王者的尊嚴。他穿上了綴滿玉石

的寶衣,在身邊堆滿了祭祀用的燔柴,然後用火把點著了身邊的柴禾。

火焰漸漸升騰起來,帝辛最後望了一眼正沉入地平線以下的夕陽:六百

年的大商王朝也隨它一同沉沒,永不復返。


尾聲

  武王趕到鹿台的時候,帝辛的屍體已經燒得一片焦黑。由於害怕屍

靈作祟,武王用劍在帝辛和兩個妃子的身上擊刺了好幾下,然後把他們

的頭顱親自砍下來,掛在旗杆上示眾。另有一百多個商朝的大臣貴族被

俘。等待他們的命運比帝辛好不了多少:他們將被帶回周京,作為武王

祭祖的人牲被殺死。

  第二天,武王在幾個將帥的簇擁下,在商宮中舉行了盛大的“受命

”的儀式,表示革命成功,很是威風了一陣。但攻克殷都並不意味著戰

爭的結束,更重要的任務是消滅東方的商朝殘餘勢力。按照事先的方略

,聯軍隨即兵分四路,向東南方進發,去征討商的殘部和忠於商的方國

。剩下的商軍由於後方根據地已經失掉,前方又處於敵對夷人的包圍下

,實為兩面受敵,經過激烈戰鬥,也大部被擊潰。史稱周軍驅逐商朝大

將蜚廉(即後世傳說中的黃飛虎)于海濱而殺之,可見戰線已經拉長到了

東海。可惜由於史籍對這些戰役的關注遠不如牧野之戰,我們很難知道

有關的詳情。

  附帶說說,來到東方的花花世界後,出身戎狄的聯軍進行了長時間

的屠殺和劫掠。《世俘》中記載被殺死的商人有十八萬之多,被擄為奴

隸的有三十三萬,這麼大的數量不可能都是軍人,其中必有大量的平民

。周人還在商人的國土上大肆捕獵,虎、熊、犀牛、鹿等動物僅在武王

名下就被獵殺了一萬多頭(結果促進了很多猛獸在中原地區的滅絕,對

老百姓來說倒不失為一件好事)。周人還從商王宮中掠奪了大量的珠寶

財物,僅佩玉就達到十八萬塊!

  不到兩個月內,主要的戰鬥已經結束。四月中旬。武王在商都建立

祭室,向列祖列宗告捷。祭室的地點就選在牧野,正是這個地方,奠定

了周朝今後八百年的大業,也決定了中國以後三千年的歷史命運,而這

一切僅僅發生在一個清晨。

  不過,商周革命在某種意義上只是一場霸權轉移,而和後代的改朝

換代不完全一樣。周國沒有完全消滅商朝,而是保留了王畿的一部分作

為帝辛之子武庚的封地,實際上仍是商朝的延續。商人南征的軍隊也沒

有完全消滅,一部分仍然保留在東夷的地界上。這一支勢力在武王死後

又擁立武庚,聯合周室的管叔、蔡叔發動復辟,最終被周公和成王平定

,而此後仍然有宋國守著大商的祭壇,這是後話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牧野之戰也蒙上了一層又一層神秘的面紗。當時

的記錄下,帝辛尚不失為一個有嚴重缺陷的英雄人物,然而到了後世,

“紂王”卻成了荒淫無恥、殘暴不仁的昏暴之君,被潑上了越來越多的

污水。與之相應,牧野之戰這場“血流漂杵”的征服戰爭,也就成了弔

民伐罪的“解放戰爭”。在後世儒家的傳說中,周軍“前歌後舞”,沒

有殺一個人,沒有流一滴血,商朝就自行崩潰,在人民的擁戴下,武王

登上了天子的寶座,從此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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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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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長也好...
2007/02/09 21:56
粉用心寫ㄉ或記錄ㄉ再長都給:頂~新浪網上ㄉ聖字ㄚ!!借偶用一下咩.....粉不好聽厚?習慣就好ㄋㄟ...以候看新浪就會自在ㄌ!!
品味生活ㄉ點滴--戴勝益~~追逐<日光>序

Legionra
等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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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
2007/01/19 17:04
我也覺得有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