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七日 星期六 晴
一大早,就有學生自睡夢中把我喊醒,他們吞吞吐吐地像做錯事的孩子,半天搞不清楚一大清早叫我做什麼,使得我很不高興,擺著臉色斥責他們了,他們才訥訥地說今天早上凌晨四點多鐘,孫立平和張念梅──二個四年級學生,今早闖進山洞去了,直到現在,快六點了還沒有見到他們出來。
我聽了有點發悶,進去一個多小時還不出來,不會在洞口叫叫嗎?也許一叫就出來了;這些學生就是不聽話,已經要他們不准進去就是不聽,自以為是大學生了!自以為是年輕一代的菁英,就眼裡無人,不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真是混蛋!
我氣沖沖的來到小山坡邊,一群學生已聚在山洞前竊竊私語,山洞前被麻繩繞了兩圈,象徵性地做了阻絕的工作,所有的學生就站在繩子之後,指著山洞嘰嘰喳喳個不停。這些學生中有許多是從十一號地基過來的,表示這個山洞不只引起廿四號地基同學的興趣,就連十一號地基也有許多人跑來共襄盛舉。我將學生分開走到山洞前,先把學生狠狠地罵了一頓;搞什麼鬼,明明叮嚀他們不得隨便進入山洞,現在高教授還沒回來,就給我出了狀況,將來出個什麼事該如何是好呢?
罵完了學生,我才轉過身仔細觀看那個山洞,山洞高二公尺多一點兒,寬一.八公尺,大致成半圓形,黑黝黝地深不見底,我有些懵了!還真是個深洞,這樣的地質怎會有這樣的洞呢?這真是奇怪噢!這麼深的洞,如果那兩個學生真的進去一個多小時了,那還真是很危險的事;想到這裡我按捺不住了,這些學生歸我照顧,要真發生什麼意外,我的工作能保得住嗎?這要死了!這兩個學生怎麼存心跟我過不去呢?
我不敢立即踏進這個山洞,只是朝四週大略看了一下,就目力所及,洞內的寬窄和洞口相符,直通通地不像是自然生成的,倒像是現代化的機械挖出來一般,平滑順直,既不見零碎的石塊,壁面也是光光滑滑,絲毫不見一般山洞常有的凹凸不平。洞內的地道平坦順暢,愈往裡漸有向下傾斜的趨勢,只是因為洞內沒有光線,深至二十多公尺處就完全黑的看不清了,所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往下傾斜。
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山洞,至少在我數年的經驗裡,我從沒見過這麼「非自然」的山洞,早知如此,昨天一發現這個山洞,就應該直接來看了!如今後悔已遲,只好趕緊處理才是;我先遣一個學生立即將出事的經過趕去向委員會報告,並派人來協助處理,勘察這個山洞;另方面則向學生徵調志願者,協助我準備進入山洞尋找失蹤的兩個學生,正安排著一切救援事宜,高教授帶著那個準備向委員會報告出事經過的學生回到了地基來。
他先向我道了謝,然後接手後續的指揮工作,所不同的是,他攔阻了那個學生向委員會提出報告,因為他認為學生進入山洞中不見得是一件大不了的事,也許只是在裡面勘察地質忘了時間,如果就此向委員會提出報告,說不定等他們趕到這裡,那兩個學生已經平安出來了,到那時,北大師生鐵定會成為各地基工作人員的笑柄,成為茶餘飯後談笑的對象。
我覺得這麼做並不正確,到底是學生的生命安全重要還是自己的面子重要,所以極力想和他爭辯,但高教授不讓我再說話,只表示這個地基是他負責的,他有權利做任何方式的處置,至此,我做再多的努力也屬徒然。是的,這塊地基他是負責人,的確有權利做他想做的事;但整個地基屬委員會所管,我的工作不是他給是委員會給的,所以我當然不用聽他的,因此我就自己去找委員會報告這件事。
等我陪著劉教授、委員與其他一些工作人員浩浩蕩蕩到達廿四號地基,高教授已不在現場,劉教授與其他委員、工作人員見到那個山洞俱都吃了一驚,因為在這樣的地質、地形會出現那麼深一個山洞,實在是很出乎人意料之外;此其一,其二是這個山洞並不單純,因為它太不自然,太像人工開鑿出來的了!只是在幾十萬年前,人類怎麼有能力開鑿出一個這麼漂亮、這麼浩大的工程呢?太不可思議了!但也許真是自然生成的,大自然的奧秘,豈是我們這一點知識可以窺究的?
我問圍在麻繩之外的學生高教授人哪兒去了,學生說高教授帶著兩名學生進去山洞找人去了。我知道高教授之所以不願意驚動委員會,除了怕鬧笑話有損自己顏面外,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願意把自己發現到的東西讓委員會來分享;說的也是,王教授在分給他們這塊地時就已經心存不良,存心看他們的笑話,害得這些學生信心受創,自尊心嚴重受到傷害,如今,他們有了新的發現,不論結果如何,高教授當然不願意把這個消息向委員會透露,這個心態不但我能理解,身為負責人的高教授更是表現地大剌剌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高教授既然帶學生下去了,我們也不能多做些什麼,只有安靜地等了。這時更多其他工作人員聞訊趕來,已將這片地基擠得水洩不通,學生都很訝異帶著看熱鬧的心情看著這些擠在他們地基上的工作人員,以前他們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一群,如今卻成為整個地基的焦點,怎不讓他們帶著笑意來看這件事呢?
這時幾個學生扛著五個擔架來到山洞邊,劉教授覺得好奇,認為這些學生設想週到,居然能主動想到準備擔架,所以叫住學生給予口頭嘉獎,誰知學生說這是高教授在進入山洞前要求學生準備的,這就表示高教授早知道進山洞是很危險的事,所以才會要求學生事先準備擔架;既然明知進入山洞很危險,居然還要學生不得通知委員會,並讓不知情、沒有準備的學生貿然進入山洞,等於置學生的生命於不顧,所以劉教授聞言氣憤填膺,當著一群學生面前大罵高教授不已;學生搞不清楚狀況,私下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這才把高教授不准學生將事故通知委員會,並明知山洞空氣有毒素,進去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但仍派學生進入山洞的事告訴了學生,讓學生也為高教授的自私氣憤萬分。
劉教授詢問學生,高教授在進去山洞之前有沒有做援救人員的分配,像有無提到進去的人何時出來?多久換一班人員進去?要是進去的人到了該出來的時間沒有出來,高教授有沒有指示在外面的學生該怎麼做等等這一類的問題。學生回答說高教授將志願參加援救的學生分成三組,每一組三名學生,第一組由高教授本人帶兩名學生先進去,不管找不找得到人,每一組通限於二十分鐘內離開山洞換下一組人員進入,若是超過二十分鐘還沒有出現,在山洞外的人必須全部衝進去山洞內救人,並於最短時間內帶人離開山洞,但並未明確指出山洞中的空氣含有毒素的事。
劉教授聽完學生的說明臉色非常沉重,顯然高教授完全知道事情的危險性,但卻又輕忽事情的處理方式,很可能因此失去許多寶貴的年輕生命;因為既然知道山洞中的空氣早已變質,又怎能輕易定出二十分鐘的時限,萬一學生吸入十分鐘這種充滿毒素的空氣就已昏迷失去意識,又怎能再拖上十分鐘等人來救呢?何況山洞內的狀況並不明確,中間有無岔道,有無死角都不清楚,貿然帶著學生進去等於在玩命,所以高教授嚴重失職,輕忽學生的生命莫此為甚。
針對這一點,劉教授在怒責高教授時,我也覺得汗顏,因為若不是高教授及時返回營地,現場仍由我指揮時,我的做法其實是和高教授一樣的,因為我完全沒有想到還有岔道問題,岔道是造成滯留在山洞中最大的因素,而我竟忽略了!還好不是我指揮,否則涉及危險的人一定更多。
正當此時,劉教授在聽到我報告這件事故時,當下派人去調來的氧氣筒已經送至現場,就由我跟著幾個工作人員穿戴上氧氣筒,配上手電筒、十字鎬、禦寒毛毯與長繩索,準備結伴進入山洞中;劉教授叫住我們,遞給我們每人兩根粉筆:
「走過的地方都做個記號,如果岔道過多,這樣後面的人才不會走冤枉路。」
劉教授的經驗果然豐富,凡事俱細靡遺,考慮週到,一開始就不通知委員會實在是大錯特錯。
我們一行六個人進入山洞,初期還不需要使用手電筒,因為外面的光線相當強烈,把個山洞照映得非常光亮,我一面走一面觀察山洞內的環境,心裡並沒有恐慌感,只有一股強烈的興奮,因為眼前的這個山洞真的太奇特了!從進口一直到內裡幾乎是一樣的直徑,而且洞壁非常光滑,沒有突出岩壁的石塊,也沒有石柱、石筍什麼的,地面也很乾淨,沒有大小的碎石,也沒有突出的石頭,彷彿刻意整理過似的;不!不祇地面像被整理過,整個山洞都像機械開鑿出來的,非常的人工化,非常非常的不自然。
深入山洞大約五十公尺,外面的陽光就漸漸失去作用,洞內開始變得一片黑暗,非得點亮手電筒不可,摁亮手電筒,光線所及之處是深不可見底的洞底,手電筒的光線遠達五十公尺左右,可以看到山洞是相當直地向前延伸,我很懷疑這樣直的向前延伸能伸得了多長,因為周口店在山坡上,所以它的直線距離不可能拉得太遠就必須往下了。我們一手持著電筒一手拿著粉筆,準備在面對岔路時可以隨時做記號,但直到我們走了十幾分鐘後,才驚訝怎麼一個岔道都沒有出現,這不像個山洞,還不如說像條通道或走廊。慢慢地,我可以感受到山洞在漸趨朝下,約成五度角向下傾斜,又走了十分鐘左右,因為戴著氧氣筒之故,所以感覺特別悶熱,汗水一直往下流,我又戴著眼鏡,所以汗水霧了眼鏡,讓四週一片模糊,這時我也急了,因為氧氣筒內氧氣有限,我們還得兼顧回程的氧氣量,若是再看不到高教授等五個人,恐怕我們還得先出去再說了。
就在這時,腳下更傾斜了,大約成十五度角持續往下、往前延伸出去;旁邊一位工作人員突然悶悶地喊了一聲,因為他的嘴上罩著氧氣筒,所以也聽不出來他在喊著什麼,不過大家都知道這時候會發出呼喊,一定就是發現原先進入山洞的人了!我的眼鏡一片模糊,看不清前面有什麼,但其他幾個人已經往前跑去,帶著我看不清楚前方也不由自主的往前跑;跑不了多遠,就看見高教授等五人都聚在一起,他們伏在地上除了最早進入的兩名學生已昏死過去,不知是生是死外,高教授與兩名後進去的學生都還算清醒,只是癱在地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他們進來這麼久了仍能保持清醒,表示山洞內的空氣毒素比我們想像中來得淡,看到這樣我就比較放心一些了,這表示就算我們將氧氣筒都給這五位亟需氧氣的人使用,我們也有能力走出山洞再就醫。
所以我們扶起高教授等五人,將氧氣筒轉罩在他們臉上,不久高教授與兩位尚能保持清醒的學生就能恢復行動,能夠自行行走了!而另外兩名昏迷的學生,經過我們初步檢查仍有生命跡象,但就是昏迷不醒,所以由我們六個人連扛帶抬地帶著他們離開了山洞。
一出山洞,迎面先是一片掌聲,再來是將五名受困山洞的人放上擔架,立即抬下山送醫檢查去了。我們雖然沒有什麼不適,但劉教授仍請了營地駐點醫生為我們做檢查,我們才進去一下子,加上前半截又有氧氣筒支撐,真正曝露在有毒空氣中的時間並不長,所以並不影響我們的身體,但這樣的山洞的確很怪,尤其又出現在這樣的地質中,總給人理論與實際不合的感覺;更重要的是這個山洞很不自然,完全沒有自然生成的感覺,所以劉教授在將高教授等人送醫之後,就在山洞旁召集委員們開了一個臨時會,宣佈這個山洞列入管制,廿四號地基交還委員會掌控,所有學生必須退出廿四號地基,未經委員會同意任何人不得進入山洞,我感覺得到大夥都是見獵心喜,誰都想擁有這個山洞的探勘權,等高教授返回營地恐怕又將掀起一陣風波呢。(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