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日      星期四  晴

北大分成兩個地基後，我也跟著跑斷腿，兩邊地基輪流轉，頂著烈陽兩邊跑，比坐在工地裡戴著斗笠愜意地吹吹風累太多了。

北大的新地基本來就已開發到一半，撥給學生後不需要深挖就可以做細部清理，所以學生情緒高亢，熱情滿溢，情緒也感染到附近幾個地基的工作人員，大家都被這群學生的熱情所折服，十一號地基一片欣欣向榮，似乎完全袪除原有的陰霾；而廿四號地基上雖然只剩八個學生，但這八個學生是自己主動要留下來的，所以工作情緒更甚新地基的學生，他們有志一同，號令一致，一起揮汗工作，一起休息進餐，所以工作進度比三十幾個人一起在時還迅速。

高教授今天指導學生如何採集土壤樣本，特地向委員會借了幾支土壤抽取棒來，土壤抽取棒是用來採集土壤標本的最佳工具，每支棒子由鐵質製成，直徑約八公分，中間成空心，尖端成銳角形，尖細而空洞，外面有內外兩層蒙皮包著，長度可由一公尺到五公尺不等，採集土壤標本時，只要將棒子敲進土壤裡，像釘釘子一般打進土裡的時候，棒子前端的銳角可以很容易地使棒子向前推進，等到將棒子敲進了需要標本的深度，可運用後端的機械開關，將內壁的蒙皮向前推動，直到整個包覆住棒子尖端，再把抽取棒自土壤中拉出來，棒子內的土壤標本就整個地呈現在眼前。

抽取棒說起來簡單，使用起來也很方便，但是它卻是舶來品，國內實在做不出來，委員會的幾支還都是以高價向德國購買的呢。我喜歡抽取土壤樣本，把抽取棒打進土壤拿出來，你永遠不知道抽取棒內的土壤是個什麼樣子，一層一層的土壤有著不同的顏色和樣子，一個顏色和一個顏色交替，像一副美麗的圖畫，大自然的圖畫。採用抽取棒取土壤標本，每支棒子需間隔二十公尺以上，所以沒有兩支抽取棒內的土壤層分佈是完全一樣的；就算緊臨的兩支也會有著些許的差異。

高教授利用地基挖出來的高度，向學生示範了橫式土壤標本採集法，學生們興致高昂，分別索取了抽取棒到處實習，這種快樂的感覺，在學生群中很久沒有見到了，所以一直引起其他地基工作人員的側目。

五月廿六日      星期五  晴

接近晌午時，一個學生突然跑進我的帳篷，告訴我出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因為高教授回北大去了，而他們的經驗又不足，所以只有來請教我，希望我能去看看，我認得這學生是廿四號地基上八名學生之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會老遠跑到住宿區來找我。

跟著學生來到廿四號地基，幾個學生聚集在地基東邊靠近小山坡的邊上，地面放置了四支土壤抽取棒，顯而易見，這些抽取棒都才使用過，週身都是泥土與小碎石。這些抽取棒是前天才由十一號地基轉過來交給廿四號地基使用的，十一號的學生都練習完之後才輪到廿四號的學生使用，廿四號的八名學生由於距離主地基太遠，所以幾乎被人遺忘，沒人關心他們的存在，只有我是因為奉命照顧學生，因此一直都是兩邊跑的。

四支抽取棒排成一列分別註明編號，而小山坡一角呈筆直懸崖狀，高約七公尺，寬約四十餘公尺，在這片不是很大的懸崖上，疏疏落落插著一到四編號的白色三角旗，一看就知道這四個編號就是土壤抽取棒所取土壤標本的位置。抽取棒各長三公尺，裡面的土壤層次分明，可以明確地由抽取棒瞭解土壤的構成成分。這四支抽取棒其中三支是採集了整整三公尺深的土壤標本，而其中一支卻沒有採到底，在抽取棒的後端仍留下一尺左右的空間。

我問學生們到底遇上了什麼奇怪的事難以解決，學生們忸怩一陣，你推我避地似乎很不好意思說，弄得我快喪失耐心了，實在沒空陪他們在此耗下去，乃指定其中一個學生要他回答，他似乎很難啟齒，一張臉漲得通紅：

「曲……曲先生，今天早上我們在……在這片懸崖前做土壤採集的練習，因為過去我們從沒做過，所以，大家興致很高………」

「講重點。」我不耐煩地指正他。

「噢！是，是；我們在壁上打進四支土壤抽取棒，每支棒子分隔五公尺，採集到的標本正如你現在看到的。」

學生指了指擺在地上的四支棒子。

我瞥眼瞄了瞄地上的抽取棒，最外層是礫石層，厚約一公尺，其次是黃土層約半公尺厚，再來是黃土中夾雜著黑色黏性泥土約有一尺半厚，再後面是黑色泥質層約兩尺厚，最後就恢復黃土加礫石的半黏土層一直到底。

「有什麼問題嗎？」

那學生搔搔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指著其中一支道：

「那個……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滿？」

我看了看那個沒有採到底的棒子，輕描淡寫地道：

「這沒什麼嘛，你把它打到底不就滿了嗎？這種棒子的特性無它，你打多深就採多厚的土壤，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就是這麼說的，還有問題嗎？」

那個訥訥的同學想再說些什麼，但還是沒有說出口，另一個同學就搶話題道：

「可是四支棒子我們都打到底啦！為什麼偏偏有一支沒有滿呢？」

「都打到底了？不會吧！這一支明明差一尺，怎麼可能真的打到底呢？」

學生們七嘴八舌信誓旦旦地發誓，四支棒子的確全打進了岩壁，因為他們是兩個人負責一支棒子，並輪流交換棒子打進岩壁的經驗，所以八個人都看過所有的棒子打進岩壁後的情形，八個人異口同聲確定棒子的的確確全部打進土壤內。既然是八個人共同起誓，而非單獨一、兩個人意見，那麼棒子全部都打進土壤裡是錯不了的了。只是，既然全部都打進了土壤裡，為何其中一段卻少了一尺呢？是什麼原因？除非土壤層不夠厚，薄到連三公尺都不到，但是這個小山坡是個結結實實的山坡，又非一堵牆，只有這麼窄的厚度，而其他三支棒裡，也確確實實裝滿了三公尺厚的土壤，除非………

我思索片刻道：

「除非後面沒有土了，也就是說背後是個山洞，只有這樣，才可能解釋這種情形。這樣好了，我們再打一次，如果真的不足，那就有可能後面有山洞。」

學生聽了我的意見，將四支抽取棒裡的土都倒光，依編號重新在那原取樣點附近又打進兩支棒子，一直到完全將棒子打到底為止，抽出來看的結果，果然兩支棒子都少了一截，表示這片岩壁的後面應該有個山洞；學生們證實山壁後有個山洞，俱都興奮起來：

「聽見沒有？後面有山洞耶！說不定可以從那個山洞挖到什麼噢。」

學生們的情緒變得異常高亢，一窩蜂地拿起鏟子奔向那山壁；這樣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因為他們在那貧瘠的土地上，跟時間、精力搏鬥了那麼久仍一無所獲，現在終於出現不一樣的東西，不管這個山洞裡有沒有什麼，都是打破一成不變的開始，所以學生情緒被這個可能存在的山洞給挑起來了，怎叫他們不心喜若狂呢？只是我不好澆他們冷水，山裡有山洞太普通了，有的深、有的淺，甚至我們打進去三支採集不足的標本，也有可能只是剛好打進岩壁間的氣孔，這種可能性也不無可能；但是這麼講總會傷到他們的心，所以還是不說，讓他們發洩發洩體力也是好的。

過了傍晚，學生興奮地跑來告之山洞挖開了，果然是一個很深的大山洞；由於時間已晚，高教授尚未返回營地，所以我要求學生先停止工作，將山洞先用麻繩圍起來，禁止任何人進入，等明天高教授返回營地，先探勘過山洞再做下一步的決定。當然，我也特別告訴他們，這種封閉過久的山洞，洞內的空氣早已變質，會產生致命的毒素，所以空氣未濾清之前，任何人也不能進入山洞。

學生依照我的指示分頭行事去了，我待他們走後拿起床頭一本小書來看；一個山洞？哼！這年頭山洞太多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很希罕嗎？很深的大山洞？這些學生，對他們來講，有個四十公尺深就算很深了吧！很深的山洞，在這個地方？這樣的地質？噢！不可能的，這些學生都還是菜鳥，什麼經驗也沒有，管他呢！讓他們樂和樂和，一個多月來也苦了這些學生了，讓他們高興一個晚上也好；一個山洞，一個很深的大山洞，哼！真沒見識，菜鳥就是菜鳥。(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