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苦笑地搖搖頭，心想：

「這些老先生脾氣真是固執地很，曾經身為軍人，就永遠有著屬於軍人的執著。」

於是道：

「那麼請問，您在神武號出事的那一天，您到底看到了什麼事呢？」

小川瀨井想想，清清喉嚨，將眼神注視到吉田的後方；不，不是後方，他的眼神是渙散地；小川的眼神並沒有對焦在任何物件上，顯示他的思緒已經帶回到六十七年前的那個夏日：

「那一天………確實日期我…記不得了，我們的軍艦從上海出發，經青島，駐泊在天津塘沽，在塘沽碼頭待了兩天，……我記得，當時我們奉到的命令是全艦所有官兵不得下船登岸，只有伙房兵可以登岸採購糧食。………當時，大家議論紛紛，總覺得有事發生；……因為戰事正緊張，為什麼我們的軍艦會連同兩艘驅逐艦，一同出現在天津港，…這是很奇怪的事；……因為南洋的戰爭打得的最激烈之時，……所有重要的軍艦都往南洋支援去了，神武號也算是重要軍艦之一，在戰爭最吃緊的時候，居然會開到沒有戰火的地方，…所以我們都在猜…一定有重要的事將要發生。

一直到出事那天晚上十二點多鐘，我們突然接到加強戰備的命令，…我的位置…是擔任右前弦六吋砲砲手，在甲板上執行任務。……十二點半左右，我看到一輛卡車…在一個車隊的保護下停在我們的船邊上，當時我想啊，那輛車上的東西一定很重要，否則不會派出一個加強連來保護它。……車隊在軍艦旁停下來後，從車上下來了上百名的全副武裝士兵，快步地分散在碼頭各處；…然後一個陸軍少佐在幾個便衣人員的陪同下，下了車來到船邊。…這時候，我們的軍艦放下了扶梯，艦長和大副兩個人順著扶梯走到陸軍少佐面前，而我們艦上的值勤班好像也早已接到了命令，…全副武裝地在艦長下令放梯子的時候，先一步地在船弦戒備起來。……當時看起來船上、船下都很緊張，探照燈把整個碼頭照得雪亮；碼頭上不管是雜工還是夜勤，反正一切閒雜人等都被趕出警戒線外。……

艦長下船後，和陸軍少佐等人交談了一會兒，又和幾個便衣人員握手寒暄後，其中一個便衣對著車隊中的卡車打了個手勢，車中就跳下來七、八個士兵圍聚在卡車四週，然後幾個人抬了三口大木箱，自卡車上卸下來。………那三口箱子，每個長、寬、高大約各一公尺左右，每口箱子上各安了三把鎖，四週圍每個面的交接處都被封條貼死了。…我不知道箱裡是什麼貨物，不過我知道它一定很重要，否則不會派那麼多士兵保護。

箱子送上船後，那些便衣在艦長的陪同下，也來到艦上準備同船返國。…那幾個便衣身份地位好像很高，連艦長都對他們畢恭畢敬的，我想…大概是哪個單位的將軍吧！不過，看那種氣勢，又不像是軍人，如果說是特務機關裡的人，倒是比較像……。」

小川回憶著當年的情形說著。

「你只是一個砲手怎會看得那麼清楚呢？是不是有些內容是日後聽來的？而且當時是半夜，你怎能將木箱的樣子描述地那麼清楚？是不是一些情況，你是聽其他生還者交換意見得來的？」

吉田對自己不明瞭的地方反詰小川道。

小川道：

「我擔任的是右前弦六吋砲砲手，扶梯就在右前弦的位置，…卡車所停的地點就在扶梯旁邊，所以我一低頭就可以看到整個場景；而當時雖然是晚上，但探照燈將整個碼頭照得雪亮，加上箱子抬上船也要從我旁邊的扶梯經過，所以我當然可以看得很清楚。」

「那三口箱搬上船後放在哪兒呢？」

吉田博士耐住性子追問道。

「噢！箱子啊！箱子在啊！放在艦長室隔壁的艙房裡。」

「為什麼放在艦長室隔壁房間？如果真的很重要，不是應該放在艦長室嗎？」

吉田繼續追問道；剛問出口就知道這個問題問得不妥，一個小兵哪能知道長官的作為，這不是問道於盲嗎？所以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果然，小川道：

「我哪知道原因，我只能敘述我看到的，我看不到的部份我也不能亂講啊！…不過艦長室隔壁本來是大副的房間，後來讓給幾個便衣的住，所以我想可能是這個原因，所以箱子放在這個房間吧。……那些便衣似乎比艦長還大，艦長跟他們說話還要立正站好，所以才有這個身份住進大副房間吧！」

「貨上船了，你們是不是立刻開船呢？船出海以後呢？」

小川回憶道：

「船不是立刻出海，那些便衣先到艦長室與艦長談了很久，等出來後幾乎是立刻下令啟錨，船出海，出海以後，………出海……怎麼說呢？我不知道當時的情形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好像……好像…在看一場電影，我不知道當時發生的事情是我想像出來的，還是真有其事，我…我從沒見過那種情形………。」

小川凝視著前方，雙眼越發無神而呆滯，臉上的表情充滿著迷惘和無助；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小川到底看到了什麼？小川愈是遲遲不講，愈是挑起了吉田清芝與趙屏風的好奇，兩顆心被挑撥地快按倷不住了。

「小川老先生，請慢慢回憶吧！我們很希望知道事情真相的。」

看著小川瀨井失神的模樣，吉田清芝禁不住出聲點醒了小川，並垂下頭，欠著身子，坐著對小川瀨井行了個禮。

「啊！……是，是。真相，是。」

小川恍如自夢中驚醒一般，將失神迷惘的視線自遙遠的地方重聚在吉田身上。他舔舔乾澀的嘴唇，凝視著吉田，將思緒重新投回六十七年前天津港外的神武號上：

「事情發生的那晚，……當時，船起錨後，…我們就很好奇那些便衣人員是什麼人，…那三個木箱裝的又是什麼東西；…乘著深夜…摸黑啟運這些東西，…又派出重兵防護，這東西絕對不尋常。……而且大副房間住進好幾位便衣，房間內只有一個床位，…多餘的人怎麼睡也是個問題；……所以，可以猜得到他們一起住進大副房間的目的…只是為了保護那三口箱子。我和同事加藤、博滿還為這件事打賭，……希望希望能賺到一點點賭金……。不過…事後，……事後的結局……結局……出乎大家意料之外。

………那天，船出港後，艦長下令全艦燈火管制，並…不准任何人靠近官艙前半段，……在官艙附近，警衛班…在船廊走道、艙房窗外都派了人站崗，……當時…我還在想，這樣派人只是故做樣子，東西在船上，船在大海上，誰會偷箱子？偷了又能搬到哪兒去？………大概三點左右，船才剛離港口，……才離開港口…十分鐘，碼頭上的人車都還沒撤離，…探照燈依舊燈火通明，艦上的引擎突然停止了，全船的燈火也熄滅了！連緊急照明燈也全不亮的；……在一瞬間，全艦的動力似乎全都消失了！……連在港外徘徊的兩艘…兩艘驅逐艦也…一併失去動力，……這感覺很奇怪……、很詭異，有種說不出來的……恐…懼存在我們四週…；只有塘沽碼頭的燈光還亮著，……但因為距離遠，所以…也無法照亮我們的軍艦。

艦上一出事，全艦……都亂成了一片，………這種亂法，…很難形容，…倒不是因為動力消失，燈火全無的關係，…軍艦偶有故障…失去…動力是常事……，但當時的狀況完全不同，那種感覺……那種感覺…我無法形容，……就是有一種感覺迴盪在我們週遭………，那種感覺…會讓人……頭皮發麻，……心跳加速，全身……全身的汗毛都會…豎起來了！……就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用最貼切的名詞來形容…就是恐懼，…但也不是只有單純的…恐懼在，而是……很多種情緒的總合……，好像大家都有預感將要發生……很可怕的事，我…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到今天…我想到都還令我毛骨慄然。………應該說是死亡前的徵兆吧！大家……大家都知道…死亡……要降臨了！就在動力消失的一瞬間，……大家都知道要死了！預知…要死的感覺……是很可怕的，只有當我面臨過，我才知道…那種感覺，………死神降臨的感覺……真的很……很可怕。」

小川瀨井講到軍艦出海的部份愈講愈慢，吊著吉田清芝與趙屏風的味口，讓他們坐立難安，趙屏風忍不住對著吉田博士使個眼色，催促小川趕緊進入主題；吉田會意，對小川瀨井道：

「到底軍艦發生了什麼事，請趕緊告訴我們吧！」(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