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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2/03 09:52:56瀏覽654|回應0|推薦11 | |
尋根 北京城裡寒風颯颯,大雪紛飛,未到臘月已積雪盈尺,給上半年剛遭八國聯軍之禍的百姓們,無異復添雪裡加霜之苦。自西太后與光緒西狩西安,龍旗扯下東直門,北京城裡就是一片淒風苦雨的慘狀;聯軍擁進了紫禁城,接管了市面,清廷除了留下幾個大員,負責與聯軍議和交涉,少部份官員跟著西太后與光緒惶惶奔走,隨行侍奉主子,繼續當個磕頭蟲外,其餘京官差不多早避了個精光。部份來不及逃走的官員,有的上吊殉了國,有的成了城裡臭要飯的;整個偌大北京城裡殺氣肅然,鮮血染紅了庚子年號,撫慰黎民、百廢待舉的善後,猶不知找誰出面料理。 午後的東交民巷,各國使館戒備森嚴,鐵絲網、拒馬、沙包,把個使館區圍得跟個戰場一般,斷垣殘壁,硝煙狼藉的戰火遺跡仍歷歷在目,北起肅王府,南迄南御河橋,一重重金戈鐵馬,一層層旌旗翻颺,端地是蟲蟻難進,千鳥難飛。 此時,一個年約四十歲,金髮碧眼的德國人,氣喘喘地挾著一只公事包,闖過一道道聯軍駐守的關卡,直奔德國公使館而來;他排開門前荷槍的德國士兵,無視於他們詫異的眼神與標準的持槍禮,狼狽地衝入公使館內,不待吩咐,逕自推開二樓公使辦公室的房門,一手將懷中的公事包擲在公使辦公桌上,一手扯下頭上的蓋耳氈帽,拉開辦公桌前的一張十八世紀鎏金扶手椅,一屁股坐了下去。他的額頭沁著汗,架在鼻樑上的眼鏡片覆滿了騰騰的霧氣,他喘著氣,興奮地望著坐在對面驚愕看著他的德國公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是對的,那批龍骨…是化石,……沒錯,它們是化石。」 德國公使穆默望著莫名其妙衝進來的不速之客,有些疑惑與不滿地道: 「什麼化石?你就這樣闖進來,就是為了什麼化石嗎?哈伯勒,身為領事,難道你不明白這幾天我們在為起草對清和約大傷腦筋嗎?你就這樣跑進來,就為了什麼化石,結果放著正事不管,對和約也不提供意見,你算是稱職的領事嗎?」 哈伯勒喘著氣,取下眼鏡拿出自己的手絹擦拭著,他瞪著穆默,長吁一口氣: 「公使閣下,您不明白,這批化石可不是普通東西,有可能是幾十萬年前古人類所有的,數量之多,足以震驚國際,這是歷史上的大發現,是世界的瑰寶,如果我們能夠發掘開來,不但在歷史上揚名立萬,就是在國際現實上,也等於挖到一個寶庫,對清和約算什麼?八國聯軍就算對中國的需索再大,也值不上這個寶庫的萬分之一,這才是無價之寶呀!」 穆默聽到這裡,興趣來了,眼睛一亮,忙催促道: 「你說清楚一點,什麼化石那麼重要,事情的來龍去脈我還不知道,你把事情從頭告訴我吧!」 哈伯勒點點頭,重新將眼鏡戴回臉上,他鬆掉脖子上繫的圍巾,一股熱氣化成水蒸氣淡淡自他領口飄起、消散,他側身打開丟在桌上的公事包,拿出一疊資料交在穆默的手裡,,然後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將兩隻腳大大的伸展開來: 「在中國的藥材舖裡,有一種龍骨據說能袪咳化痰、治下痢、瘟疫與熱毒,並兼強筋健骨之療效,此藥雖然不是很昂貴,但只有在北京、天津、保定這些地方才有,其他地方從未發現過。公使閣下大概不清楚我的經歷,只知道我是個領事,我可以告訴閣下,我是學考古的;當初走馬上任,首相特別召見我,他說中國是個古文明國,具有歷史價值的文物極多,前些年英、法兩國打進北京,將大清帝國的圓明園一把火燒掉了,擄掠了很多古董回國,結果肇使英、法成為世界研究中國古文物的中心。這讓首相相當扼腕,覺得我德意志帝國在中國經營那麼多年,結果什麼都沒有拿回去,看著英、法成為學術研究中心,所以這讓首相非常難堪,成為他的心病。因此他要我來到中國後,要多加查訪留意,儘量發掘一些古董蒐羅回國。 這些年我多多少少在山東、河北、安徽與兩江一帶找到些古董送回國去,但這批化石跟以前蒐集到的東西比起來,簡直天差地遠,根本沒得比;就連當年英、法擄掠回去的東西跟它比起來,也是小巫見大巫。這東西是怎麼來的呢?這就得細說從頭了。 去年初,我去逛天橋,在大柵欄一帶的藥材舖裡,無意中看到龍骨,不禁大吃一驚,因為我所看到的那塊龍骨,竟然是三葉蟲的化石。老天!您知道那三葉蟲的化石賣多少嗎?四十五文錢,只有四十五文錢,您能想得到嗎?所以我當下將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買了一大筐的龍骨搬回使館。回到使館,我向前任的公使克林德閣下報告這件事,由克林德閣下撥下五百兩清元,大量採購龍骨。 當初我們將龍骨先在使館做初步分類,有些能認得出來的依性質分別歸類,認不得的則統一裝箱,全部送回國內請求鑑定。光是我的初步鑑視,就發現許多確是古生物的化石,這個價值確實是很振奮人心啊!所以去年年中,這些龍骨由我國的無畏號戰艦負責押運,在七月抵達漢堡,交由孟興大學的 公使閣下,剛才我交給您的這些資料,就是 穆默咬咬唇,抬頭斜睇了哈伯勒一會兒,然後低下頭翻弄著手中的資料;顯然他在藉著翻閱資料思考著什麼。他從一疊照片中取出其中一張,反覆看了一會兒,然後指著照片問哈伯勒: 「這一張是什麼?有價值嗎?」 哈伯勒接過穆默遞過來的照片,看了看背面的註解,回道: 「這是劍齒虎的下頷骨化石,年代在三十五萬至四十萬年前左右,論到它的價值,在不知情的人眼裡它可是一文不值,等於一塊石頭;但在古生物市場裡,這麼一件東西大概在九十萬至一百萬馬克之間。」 穆默聞言輕吹了聲口哨: 「一百萬,太不可思議了!你確定它的價值有這麼高?這麼說來,這的確是個大寶藏;至今大清帝國還不知道它們的價值吧?這得瞞著其他國家,尤其是清國;不過這些東西在哪裡呢?中國這麼大,總不可能遍地是黃金,我們探查這些化石的出處,恐怕還得費一番手腳呢,想不驚動其他國家,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哈伯勒輕輕笑道: 「公使閣下多慮了!從發現化石開始,我就已經在打聽這些龍骨的出處了,這些化石都是來自周口店龍骨山一帶,當地的農民不知道這些化石的價值,一斤龍骨以三錢銀子的價格賣給藥材商,藥材商再轉賣給京城的中藥舖,賣到我們手上,也不過一斤五錢四分銀子。我曾試著找當地農民直接蒐購這些化石,但那些農民說我們是夷人,所以不賣給我們,因此我們也找過買辦幫忙去買,但農民說那些龍骨都有固定人家收購,還是不賣。我也試著打聽那些龍骨的出土之處,但沒人知道,好像只有一個姓林的知道確切的地點,他不說,我們給他錢都沒用;不過至少知道就在龍骨山,已經縮小了範圍,再詳細探查不是難事。」 穆默點點頭: 「龍骨山,所以那些化石被稱為龍骨?」 哈伯勒道: 「應該是如此。」 穆默道: 「我本以為中國土地那麼大,尋找一個化石的出處還不是大海裡尋針,沒想到如今看來,似乎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我們動手去挖了。好,既然如此,你即刻回國一趟,向皇帝陛下做個詳細的報告,申請一些專家學者來中國主持這件事情,我這邊會派出軍隊協助挖掘工作;對了,周口店在哪兒?」 哈伯勒道: 「周口店在房山縣,離北京市區不算遠,至多兩個小時路程;不過,公使閣下,這件事不能這麼辦,這樣子會搞砸整樁事的佈局。」 穆默揚揚眉,將身子向前傾,有些不快地道: 「不能這麼辦?為什麼?難道你沒聽過中國有句俗話『夜長夢多』?這件事拖得太久,消息遲早會外洩,屆時其他國家都來橫插一腳,國家的利益、我們的前程,你知道會有多大的損失嗎?」 哈伯勒聞言,知道穆默只看重最後那一點,不覺得有些好笑,心想: 「這件事我推了一年多,我都不急,你這老傢伙急什麼呢?要是不跟你提這件事,你還蒙在鼓裡,還在擔心對大清的和約要怎麼個寫法;這會兒,你這老傢伙就急了,什麼都不懂還想主導一切,你主導了一切,我又算什麼?這件事是我在做,可跟你這個公使扯不上一點關係,不是你公使的事,你還是乖乖一邊待著,看來我得想個辦法打消你的念頭,否則我算什麼呢?」 「公使閣下,化石是發現在房山縣,房山在北京南郊,這可是大清帝國之下的土地,是別人的國土,不是屬於我們山東地方,也不在我們使館的花園裡。所以不是我們說要開發就可以開發的,請閣下要考慮清楚,不能莽撞行事。」 穆默冷冷一笑,聽出哈伯勒對自己的不滿與揶揄,顯然哈伯勒不願意放手;這也難怪,他追這個案子追了一年半,好不容易有了點結果,怎會輕易交到自己手裡呢?他轉身自辦公桌一角拾起一份卷匣,高高地舉過自己眉間: 「這有什麼困難的,這份是聯軍對大清帝國的和約草案,我現在就把周口店放進來,你看它大清帝國簽不簽、同不同意把周口店讓給我們當德國的租界地?」 哈伯勒苦笑地搖搖頭,這傢伙,儘為自己的利益想,政客就是政客,什麼都不懂,眼光短視,怎麼會找這麼一個傢伙來當公使的?可憐的克林德閣下,您地下有知,怎能冥目呢? 「公使閣下,您是可以將周口店放進和約裡,我個人絕對贊同;但是,您有沒有想過,您將周口店的開發納入和約條款,其實不但達不到開發化石的目的,反而會引發更多的障礙出來。因為周口店一不是港口大埠,二不是軍事要點、礟台重地,三不是礦業產地,您將周口店特地納入和約中,這不是明擺著告訴聯軍各國,周口店這地方不簡單,要各國打起精神注意這個地方嗎?這會造成往後我們推動工作的困難,各國都會注意我們的動向,只要鋤頭一舉起來,整個事情就曝光了!所以這件事絕對不能這麼做。」 穆默頹喪地點點頭: 「你說的沒錯,你說的沒錯,我太急了!那…這件事你覺得該怎麼辦呢?」 哈伯勒道: 「現在我們什麼也不做,我建議只要派幾個人多注意那個地方,防止其他國家涉足其間,等到這次事件過去,一切都平靜下來,我們再逐步對清廷施壓,要求大清將北京南郊附近的地方都租給我們,那時只有我們單獨面對清國,可以低調處理,不會引起其他國家注意,而且依大清的顢頇無能,當我們態度強硬一點,清國是不可能不答應的。」 穆默想想道: 「萬一中國不答應,拖拖拉拉久了,消息遲早會傳到其他國家耳朵裡,這一點也值得商榷。」 哈伯勒道: 「我想要中國答應,必須要軟硬兼施,一方面我們的態度要堅定,不妨強逼他們速速決定,另一方面若發覺中國態度不退讓,不妨提出交換條件,我們放棄部份山東地區的主權,來換取周口店的開發;我們可以跟總理大臣這麼說,我們退讓山東主權,這可以讓他在朝廷前大大露臉,讓清廷覺的他們在外交上打了勝仗,這對他們的面子很有幫助。我想清國這些年連連吃敗仗,臉上無光;如果能有一個舞台可以稍稍挽回顏面,在國內外都能掙回一點面子,我相信清廷是很可能同意交換條件的。」 穆默道: 「辦法是很好,但要用山東部份主權來交換,這得報回國內請內閣討論裁決,不是我們一廂情願自己可以決定的。而且中國有句俗話『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房山既在北京城外,大清怎麼會願意將房山租與我們,這有問題的。」 哈伯勒笑道: 「所以我才建議必要時可以放棄山東地區主權來交換呀!若無交換條件,清國是有可能不答應;但一旦有了山東的主權做交換,加上以我們的武力做後盾,只要我們的態度強硬些,依中國人畏懼洋人的個性,我們一定可以達到我們的目的。」 穆默沉默片刻,有些難過地: 「但…這樣拖得太久了,不妥,不妥。」 哈伯勒道: 「可是只有這樣才不會引起清廷和其他國家的注意,中國還有一句俗話說得很好『放長線釣大魚』,公使閣下,沉著點,穩紮穩打,化石遲早是我們的。」 穆默沮喪地看著對清和約草案: 「這東西可以為我國在中國爭得很大的利益,但化石……真的會有更大的利益嗎?如果這一次沒有放進去,失去這個機會,未來要是處理的不順利,不是我們所預期,我們倆會不會成為國家的罪人呢?」 哈伯勒道: 「這個誰也不能預料,總之一旦決定就得走下去;公使閣下,您的決定如何呢?」 穆默靜靜地看著桌上的和約草案: 「好吧!聽你的意見;我的主啊!希望我們的決定是對的。」 哈伯勒道: 「不管怎樣,如果未來我們能開發化石成功,公使閣下,您將成為德意志帝國的歷史人物,您將會名垂千史,這比任何爵位都來的偉大。閣下,我可以預想到當您回到國內,那萬人空巷歡迎您的盛況;閣下,您的決定不會有錯的。現在,我們要做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派人進駐周口店的龍骨山;這些人不能是國人,否則太過顯眼,引人注意,最好是找那些中國買辦來做。必要時,我建議可以透過教會傳教的方式來進行,效果應該更好,如果公使閣下覺得可行,這件事就交給我去安排。我建議閣下倒是考慮一下,如何將這件事詳細密報回國,同時報備必要時我們犧牲山東部份主權的可能性,這才是大事。」 穆默沉思了一會兒,方才有氣無力地道: 「好吧!就這樣吧。聽你的,你去安排,哈伯勒,千萬保密。」 哈伯勒嘴角輕輕向上揚起,知道穆默在這一場莫大的功勞中被除名了!因為穆默在中國的日子不可能太長,他是暫時代替被害的克林德公使而已,等完成對清和約的簽訂,正式的公使估計在明年六月就會到京,而他將返國述職,正式卸除德國公使的職務;所以哈伯勒明白為什麼穆默很想將周口店排入和約中,因為這樣他才可以表現他的功績與才幹,德國政府才有可能考慮將他的任期無限延長下去。這回到口的肥羊突然跑了,難怪他會那麼沮喪。 哈伯勒心想,穆默是沒份了,看來自己成為未來周口店發掘案的領導人是跑不掉的了。想到這裡,不覺腳步輕快起來。只不過天不從人願,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一個清潔工躲在門後,竟將他們的對話完全聽了進去 房山周口店化石出土的消息,從德國公使館流入民間,本來極機密的一件事,像野火燎原般,迅速劃過中國大地,不但引起大清注意,同時也刺激到列國的覬覦,在多方角力、牽制之下,周口店反而奇蹟般地完完整整地保全下來。直到民國十六年,才在北京地質調查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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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