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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1
2023/08/20 05:58:43瀏覽102|回應0|推薦3

Excerpt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1

本書除了收錄〈文學改良芻議〉、〈建設的文學革命論〉、〈《嘗試集》自序〉、〈《嘗試集》再版自序〉這幾篇經典文章之外,也有幾篇很有意思的文章,例如:〈跋朱我農來信〉談論世界語(Esperanto)和文字的相關問題;以及〈什麼是文學——答錢玄同〉談論文學的要件是什麼?

以下分享這兩篇短文。

書名:文學改良芻議
作者:胡適
出版社:遠流
出版日期:1986/02/5

Excerpt
〈跋朱我農來信〉

我農吾兄:
  老兄這兩次的來信都是極有價值的討論,我讀了非常佩服。我對於世界語和Esperanto兩個問題,雖然不曾加入《新青年》裡的討論,但我心裡是很贊成陶孟和先生的議論的。此次讀了老兄的長函,我覺得增長了許多見識,沒有什麼附加的意見,也沒有什麼可以駁回的說話。費且把這信中最精采的幾條議論摘出來,或者可以使讀者格外注意。
  一、老兄說:「無論那一種語言文字,只有因為文字不合語言,把文字改了的;斷沒有用文字去改語言的。」
  二、又說:「文字是語言的代表,是語言的記號,不可泛泛的稱作一種記號。」
  三、又說:「文字是隨着語言進化的。將來到了國家種族的思想界限漸漸消滅,五方雜處的時候,語言自然會漸漸統一的;語言既統一,文字也就統一了(這一段說得太容易了。其實語言文字的守舊性最難更改。請看瑞士國何嘗不是五方雜處,但語言文字還是德、法、意三國語並立)。語言斷不能隨着私造的文字改變的,也不會隨文字統一的。……所以憑着幾個人的腦力私造了一種記號,叫做文字,要想世界上人把固有的語言拋了,去用這憑空造的記號做語言;這是萬萬做不到的。」
  四、又說:「各民族的文字是隨公眾語言的進化漸漸變成的;不是不根本語言,由幾個人私造的。」——常人說倉頡造中國字,又說Cadmus造希臘字。要知道倉頡造的是一種記號來代表中國當時的語言,Cadmus造的是一種字母的記號來代表希臘古代民族已有的語言。故月字是倉頡造的記號,但月字讀作Yues可不是他造的,乃是中國已有的語言。懂得此理,便知把中國現有的語言用字母拼音,是可以做得到的;廢去中國話,改用別種語言,是做不到的。
  五、老兄又說:「語言文字是一個隨時改變的東西,初起頭無論如何簡單,如何精良,到後來一經實用,就要變成繁複不規則的。……Esperanto是個沒有完全發達的東西,所以覺得簡單明了。但是等到人人用他做語言文字,……不久就要變成繁複不規則的了……現在研究和提倡Esperanto的人,因為各自採用各自愛用的字,已經有了弄不清楚的情勢,這就是將來Esperanto必定變為繁雜的鐵證。」
  以上五條,我非常贊成。老兄討論這個問題的根本論點只是一個歷史進化觀念。語言文字的問題是不能脫離歷史進化的觀念可以討論的。我覺得老兄這幾段議論不單是討論Esperanto,竟可以推行到一切語言文字問題,故特別把他們提出來,請大家待別注意。

  胡適 民國七年十月四日

https://zh.m.wikipedia.org/zh-tw/世界语
世界語(Esperanto,又稱「希望語」,因為Esperanto在該語言中的意思為「希望者」),舊譯萬國新語,旨在成為世界通用語。

〈什麼是文學——答錢玄同〉

  我嘗說:「語言文字都是人類達意表情的工具;達意達的好,表情表的妙,便是文學。」
  但是怎樣才是「好」與「妙」呢?這就很難說了。我曾用最淺近的話說明如下:「文學有三個要件:第一要明白清楚,第二要有力能動人,第三要美。」
  因為文學不過是最能盡職的語言文字,因為文學的基本作用(職務)還是「達意表情」,故第一個條件是要把情或意,明白清楚的表出達出,使人懂得,使人容易懂得,使人決不會誤解。請看下例:

  「櫱塢芝房,一點中池,生來易驚。笑金釵卜就,先能斷決;犀珠鎮後,才得和平。樓響登難,房空怯最,三斗除非借酒傾。芳名早,喚狗兒吹笛,伴取歌聲。」
  「沈憂何事牽情?悄不覺人前太息輕。怕殘燈枕外,簾旌蝙拂;幽期夜半,窗戶雞鳴。愁髓頻寒,迴腸易碎,長是心頭苦暗並。天邊月,縱團圞如鏡,難照分明。」

  這首《沁園春》是從《曝書亭集》卷二十八,頁八抄出來的。你是一位大學的國文教授,你可看得懂他「詠」的是什麼東西嗎?若是你還看不懂,那麼,他就通不過這第一場「明白」(「懂得性」)的試驗。他是一種玩意兒,連「語言文字」的基本作用都夠不上,那配稱為「文學」!
  懂得還不夠。還要人不能不懂得;懂得了,還要人不能不相信,不能不感動。我要他高興,他不能不高興;我要他哭,他不能不哭;我要他崇拜我,他不能不崇拜我;我要他愛我,他不能不愛我。這是「有力」。這個,我可以叫他做「逼人性」。
  我又舉一個例:

    「血府當歸生地桃,
  紅花甘草殼赤芍,
  柴胡芎桔牛膝等,
  血化下行不作勞。」

這是「血府逐瘀湯」的歌訣。這一類的文字,只有「記賬」的價值,絕不能「動人」,絕沒有「逼人」的力量,故也不能算文學。大多數的中國「舊文學」,如碑版文字,如平鋪直敘的史傳,都屬於這一類。

  「我讀齊鑮文,書闕乏左證。獨取聖䃾字,古誼藉以正。親歾偁考妣,從女疑非敬。《說文》有䃾字,乃訓祀司命。此文兩皇䃾,配祖義相應。幸得三代物,可與洨長諍。……」(李慈銘《齊子中姜鑮歌》)

這一篇你(大學的國文教授)看了一定大略明白,但他決不能感動你,決不能使你有情感上的感動。
  第三是「美」。我說,孤立的美,是沒有的。美就是「懂得性」(明白)與「逼人性」(有力)二者加起來自然發生的結果。例如「五月榴花照眼明」一句,何以「美」呢?美在用的是「明」字。我們讀這個「明」字不能不發生一樹鮮明逼人的榴花的印象。這裡面含有兩個分子:一、明白清楚,二、明白之至,有逼人而來的「力」。
  再看《老殘遊記》的一段:

  「那南面山上,一條白光,映着月色,分外好看。一層一層的山嶺,卻分辨不清;又有幾片白雲在裡面,所以分不出是雲是山。及至定睛看去,方才看出那是雲那是山來。雖然雲是白的,山也是白的,雲有亮光,山也有亮光;只因為月在雲上,雲在月下,所以雲的亮光從背後透過來。那山卻不然的:山的亮光由月光照到山上,被那山上的雪反射過來,所以光是兩樣了。然只稍近的地方如此。那山望東去,越望越遠,天也是白的,山也是白的,雲也是白的,就分辨不出來。」

  這一段無論是何等頑固古文家都不能不承認是「美」。美在何處呢?也只是兩個分子:第一是明白清楚;第二是明白清楚之至,故有逼人而來的影象。除了這兩個分子之外,還有什麼孤立的「美」嗎?沒有了。
  你看我這個界說怎樣?我不承認什麼「純文」與「雜文」。無論什麼文(純文與雜文韻文與非韻文)都可分作「文學的」與「非文學的」兩項。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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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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