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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何雅雯的《當代文學論集:抒情與時間》
2024/11/11 04:57:49瀏覽60|回應0|推薦2
Excerpt何雅雯的《當代文學論集:抒情與時間》

曾經讀過何雅雯的詩集,沒想到她也寫出了一本論文集。本書論述的主題除了林冷、洛夫的詩作,也包含作家朱天心、楊照、馬世芳、蔣曉雲的作品,每一篇都是數十頁的大作。

而在附錄的幾篇論文相對較短,挑選其中一篇有關楊牧的文章摘要分享。


書名:當代文學論集:抒情與時間
作者:何雅雯
出版社:斑馬線文庫
出版日期:2024/02

Excerpt
〈詩演化而常新——浪漫與現代的楊牧〉

一、閱讀楊牧

稍微讀過楊牧作品的人都知道楊牧本來叫做「葉珊」,從《年輪》一書才正式改為「楊牧」。余光中曾說,葉珊太瘦了,楊牧又胖了一點;也曾說葉珊喜愛搖滾樂、少上理髮院,然而如今的楊牧卻頗為欣賞古典音樂,髮型也規矩中節。通過多年老友的描述,不但可以看出楊牧的外形變化,看出歲月的悄悄挪移,也可以詮釋楊牧性情與作品的轉折:由清矍而寬緩,由孤傲而雍容。
如果要了解楊牧生平大略,並且得知他的性情好尚,尤其好奇一個詩人如何誕生的話,也許有一個很方便的途徑:散文「奇萊書」(包括《山風海雨》、《方向歸零》、《昔我往矣》)以虛構自傳的方式追述花蓮的少年時代,細節人物雖有詳略真偽,但是,那樣反抗現實、從詩出發的生命情境,卻是歷歷可辨、真實而動人的。其次,從《葉珊散文集》可以看到大學時期、當兵、以至於初赴美讀書時感受生活的方式,那時的葉珊多情而易感。到了《年輪》、《搜索者》和《柏克萊精神》,則呈現出柏克萊求學期間的師友情誼,以及思想上的衝擊和蛻變。
同時,讀楊牧的作品,常讓人禁不住懷疑起他的學歷,大學讀的是外文系,在柏克萊學的是比較文學,他的讀書方式也等於是雙修外文系和中文系。而他屢次寫到各種植物,不但是自我象喻,也是生活中即目所見,雖然都不是什麼瀕臨絕種的奇花異卉,但是他呼喚他們的名字、描述他們的姿態,信手拈來,彷彿故舊知交一般,隨時可以一起聞話家常。看來楊牧對植物的認識不只來自文學典故,也許還翻査圖鑑、詳加比對,等於偷偷自修了一點植物系的學分。
另外,作為一個已過中年、在學院中教書的主流男性,對於位居當前論述主流的性別議題,楊牧的態度如何?從詩集《時光命題》裡未完成的詩劇《五妃記》殘稿,就可以略窺一二。《五妃記》寫的是明鄭滅亡前,五個女子追隨寧靖王殉國的故事。楊牧對傳說頗有疑惑,為什麼五個女人都會跟著一個男人自殺?是為了家國大義?還是為了女子的貞節?又或者其中還有更細緻的理由,有她們獨特的個性與面貌?這樣的故事久久未能成形,楊牧在《時光命題》後記中說,這「本非為個人翫惕遊戲而作,實屬平生一特殊階段有心之創造」,雖然已經以「殘稿」收入集中,或許有一天,楊牧還是會重新發書理篋,對一般人的「公論」提出抗議,還給男人和女人一個全新的了解與定位。

二、楊牧與楊牧的葉慈

楊牧提到,常常有年輕的讀者苦惱著,讀他的詩總覺得美、也獲得深沉的感動,但是就是不明白「到底在說什麼」。這也許和楊牧深受西方詩歌影響有關,他認為西方詩歌和中國古典文學的六朝詩、唐詩不同,只要結合時代、詩人與詩,通常可以了解中國古典詩中所要陳述的內容和情感,詩的本事與詩的語言之間可以找到明確而道理宛然可辨的關聯。然而西方詩歌常常只能讀到某一個層次,無法完全進入,所以,雖然翻譯了葉慈的詩,但楊牧還是坦承:「葉慈就很難懂」。或許這就是現代詩不同於古典詩的地方,現代詩的美感不需要詩或詩人背後的本事,就像是抽象畫與音樂,欣賞了半天還是有點莫名所以,然而確有所得。楊牧說:「讀者應該有自己參與、發明的空間。」
提到葉慈,當然會想到楊牧與浪漫詩人。《葉珊散文集》在洪範重新出版時,楊牧寫了一篇動人的序文〈右外野的浪漫主義者〉,文中以浪漫詩人柯律治、華茨華斯、拜倫、雪萊、濟慈及葉慈自我詮釋。許多論評指出楊牧和浪漫詩人之間的傳承關係,然而就〈右外野的浪漫主義者〉來看,各詩人所揭示、代表的意義即有不同,在楊牧的各個時期也各有偏重,更何況楊牧還曾多次表示傾慕中古世紀,作品中屢次隱隱呈現一個冒險犯難的英雄形象。究竟中西詩人之中,誰對楊牧影響最深呢?
楊牧思考良久,還是無法回答。年輕時開始讀浪漫詩人的作品,學術研究領域又在先秦文學、中古世紀,因為長期以來浸淫於文學研究,「研究者」自然必須對文學史上的各個時期與流派都有深入的閱讀和體會,連帶著「創作者」的血脈淵源也就十分複雜。如果就政治的認同與表述方式,以及對哲學思維的掌握來看,近年來最能與之契合的,可能是愛爾蘭詩人葉慈。楊牧說,這大約和翻譯葉慈有關,因為專注於翻譯,難免就別有符應投合之處。初讀葉慈也是在年輕的時候,郭松棻在多年以後還說,始終記得楊牧在窗邊讀葉慈時「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而翻譯葉慈時已經年過五十,在香港細讀葉慈,對愛爾蘭的命運和愛爾蘭與英國的關係又有更深一層的體會,也從其中關照到愛爾蘭現代詩的發展。對應於楊牧長期以來對中國現代詩的思慮審視,以及不輕易涉入、卻深有個人感觸的臺灣政治現況,「楊牧與楊牧的葉慈」或許是一個足供研究者重新思考的方向。

三、詩為人而作

當然,僅僅從創作或譯作追索執筆者的身世,討論他的社會或政治立場,似乎不免有些狹隘。書寫固然是一種面對現實人生的方式,然而一個真正的、有自覺的作者,決不只是驅遣文字、形塑特定的政治隱喻而已。
楊牧承續三〇、五〇年代的文學思潮,屢屢以學術與創作的雙重位置審視,應如何協調文學與社會的頡順和遠近。夏志清曾經指出三〇年代小說「感時憂國」的特性,楊牧卻認為,小說除了感時憂國之外,還要表達其他的東西,可能是內涵的、概念的,也可能是形式的、美感的,論述辯難皆不宜侷限於「感時憂國」的牢籠。這似乎表示,楊牧認為文學在人生的種種現實議題之外,還有更重要的性質或目的?
然而楊牧的詩作〈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將臺灣社會與歷史命運轉化為單一個人的身世和質疑,詩集《有人》中的「新樂府」系列也帶有樂府詩「歌詩合為事而作」的性質。此外,楊牧曾在報紙上撰寫一系列專欄,結集為《交流道》和《飛過火山》。在這兩本積極介入、論議性質極強的文集中,楊牧暫時放下文學與社會的複雜辯難,面對當時的臺灣社會,轉而不斷試探言論尺度與邊界,要求確保言論自由。這些詩、文在在呈現出楊牧積極應世的態度,他也確實在書寫活動中實踐了身為知識份子的社會責任。
文學作品與現實之間隔著什麼樣的距離、如何互動、互相詮釋反應,這些問題也許還會在文學史上繁衍增生,楊牧已經表達了他的態度,並且以作品實踐了自己的主張。於是,在《有人》之後,近十年的詩作《時光命題》和《涉事》又由關注時間推展向哲學思辯,更明白標舉「詩是我涉事的行為」。楊牧所關切的課題已經不再是現實人生究竟如何如何,而是另外一個超越、抽象的層次,這樣的抽象層次反而可能是現實人生的意義來源。「時間」可以涵蓋生死與愛,於是「時光命題」正是文學永恆不變的主題。楊牧想起早在東海大學讀書的時代,寫下的一系列「頌詩」中,自己最喜愛的始終就是〈給時間〉。

四、在學術的桌上

楊牧有四張桌子,分別用來進行不同的工作,創作和研究尤其可以清楚地畫出界線。臺灣讀者最關心楊牧寫詩和寫散文的桌子,反倒鮮少看到他對學術的執著。其中較為人知的可能是編選現代文學早期作家的作品,進行導讀與批評,並且翻譯但丁、莎士比亞、葉慈以及洛爾伽的詩。事實上,楊牧的〈周文史詩〉、〈衣飾與追求〉、〈唐詩中的敘事性〉、〈朱子《九歌》集注創意〉、〈詩與抵抗〉等學術論文,都是古典文學各時期、各領域的重要成就。更加不為人知的可能是楊牧對六朝文學與文學批評的關注,《陸機文賦校釋》是早年的「基本功」,近兩年則常讀謝朓。時隔千年,詩人楊牧對謝朓詩中的文字組織、對比,仍然傾倒不已,也難怪李白會「一生低首謝宣城」了。
楊牧自己說,他對學術研究的興趣決不下於創作,從學術研究中亦可獲得創造性的挑戰,只要不拘泥於前人看法,許多廣受討論的詩人、詩作都還可以讀出嶄新的意義與樂趣。他在華盛頓大學帶五個研究生上課,其中有兩名來自臺灣,另外三名分別來自美國、馬來西亞與中國,楊牧總是鼓勵他們勇敢尋找舊文學中的新體會,全心享受這個重新閱讀、審視的過程。近年楊牧幾度回臺灣演講,常舉出古典文學的「現代詩」特質,例如唐玄宗以後的唐詩,比起初唐詩作之難以盡脫六朝餘緒,已經呈現出恢弘而深邃的詩風,對文字和意象的經營捕捉,都是與前人截然不同的現代詩。從這種角度來看,不只唐詩是現代詩,漢賦的結構與雄奇、開闊,相應於先秦敘事文學,也是現代詩。如此,則楊牧論「現代詩」所肯定的「現代」二字,其實就是一種演化而常新、不拘泥、勇於探索的力量。
於是我們不免要好奇,楊牧除了學術研究之外,也長期從事教學工作,在台大、東華、華盛頓大學、香港科技大學都曾任教,江山迭代,他對年輕學生們有什麼感受?楊牧除了在《一首詩的完成》裡期勉年輕詩人,還認為「年輕人應該有想像的勇氣」,不但文學創作、學術研究自有內在規律,可以演化而常新,世代之間也是如此。年輕氣盛的詩人讚賞青春,可能是出於一種自信自傲,然而年長之後猶然獎掖後進、不遺餘力,需要的就是寬容慈露且演化常新的氣度。對於新生代作者,他大為讚賞他們的思維模式與關切問題,認為那是自己怎麼都想不到的;至於年輕學子,楊牧說了一句令人動容的話:「只要願意唸文學的學生,都是我的寶貝。」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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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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