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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2 05:21:57瀏覽51|回應0|推薦3 | |
Excerpt:《她們在移動的世界中寫作:臺灣女性文學的跨域島航》之胡晴舫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77158 書名:她們在移動的世界中寫作:臺灣女性文學的跨域島航 作者:王鈺婷等 出版社:聯經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2023/12/28 跨域島航,由島內走踏出發,沿著地理座標面向世界,先由女作家在臺灣島內的旅行啟始,繼而開展女作家/女明星以北方錨定的跨域旅程,並呈現出女作家在東亞移動、南方連結與向西漂流的經歷,擴及女子西行至歐美、非洲、西藏、南美、法國到邊地的流轉經驗,這不僅回應到臺灣特殊歷史脈絡與對外關係,也和女作家跨界經驗相互聯繫。──王鈺婷|本書主編 【Excerpt】 〈走覽世界的起點:胡晴舫與香港〉/ 石曉楓 「世界人」經歷:永遠的旅者 要談胡晴舫(1969-)的香港,首先必須先談胡晴舫的世界。胡晴舫自臺灣大學外文系畢業後,便前往美國攻讀戲劇學碩士。從臺北出發,先後在香港、上海、北京、東京、紐約、巴黎、倫敦等處落腳,她在〈無名的人〉(收於《無名者》)一文中曾提到自己「既輕且重」的人生: 比起同齡人,我算活得輕了點。因為我的人生分散在不同城市,每回遷徙,便捨掉了一部分。倒不是為了上路輕便,而是人生帶不走的部分總是多過帶得走的。……然而,比起大部分常人,我又算活得重了點。因為我的行旅背囊裡畢竟裝了好幾段城市人生,令我走起路來腳步不免沉了些。 這種多年來遊歷四方的生活型態,杜念中謂其為「類」新游牧族。事實上,胡晴舫游標不斷移動的生命經歷,表徵了廿一世紀以來不同於前代的旅遊及生活方式,此種高速、自由的流動狀態,讓她能在不同城市的穿梭與行走中,以「身在其中又不在其中」的姿態,感受、思索世界性情境,並由此與臺灣社會產生參差的對照。也因為總是「在路上」,便不免有了家鄉、他鄉的思辨視野,甚至由此進行「故鄉」意義的再創造。 胡晴舫愛世界,樂意向世界開放自己,在訪談中她曾明確表態:「全球化本身問題很多,但在大原則上,我擁抱全球化,相信流動與自由,所以我拆解它,理解制度的利弊與權力的來源。」換言之,在移動的過程裡,看世界的視角也應是流動、自由而警醒的,詹宏志便曾說她早期的《旅人》是一部「永無止境移動觀點的旅人之書」。旅行作為現代人移動的方式,確實可以是觀察,也可以是一種「發現」,其中最重要的意義更在於發現自我的偏見,因此胡晴舫特別提示「第三人」觀點,所謂第三人正是置身於道德之外的那個人,是獨立於僵化價值系統外的思索者,旨在保有不拘泥於固定角度的世情觀照。比起絕大多數人,胡晴舫顯然更能享受世界主義的情感樂趣和知識高度,其散文中的知性氣質,或許也源自於此種自由廣闊的視野。 …… 「那片我稱之為家的燈火」 這樣迷人又這樣冷淡的一顆孤星,就是香港展現出的特殊氣質。生活於斯地,胡晴舫一方面寫香港嘈雜、快速的生活節奏,粗暴、不留餘地的生活方式,她說「我夢不見香港這樣的城市。上帝創造不出香港這座城市,只有人類自己才有能力」。另一方面,她又寫繁華背後的虛惘,遠眺中環、金鐘、灣仔一帶的輝煌燈火,天星小輪上頓生悲傷;老屋人避疫、樓淨空的的安靜淒美,又讓人覺得「好像時間是一片大海,而這棟樓正不知要漂往哪裡去」,從驚詫、適應到同理同感,在人那片我稱之為家的燈火〉(收於《無名者》)裡,當胡晴舫二度指陳「我夢不見香港這樣的城市。上帝創造不出香港這座城市,只有人類自己才有能力」時,其中的情感含量與意義已截然相異。 由此或許也可以理解,作家為何會脫口而出「香港是我的家」。《第三人》中有篇〈再看一眼,一眼就要不見了〉,胡晴舫藉由王家衛電影看一座城市的身世,她認為王氏電影並不破碎,其中一以貫之的邏輯是香港記憶。城市在如夢的幻境裡追尋真實,在真實中恍惚驚夢;鬧鐘設了、時間在走,卻永遠不想走到盡頭,因此破碎、凌亂而日常的鏡頭,正是王家衛(也是一代港人)記憶城市的方式。節奏快速、過眼即逝的香港表面上適合遺忘,其實更適合記憶,胡晴舫說:「每個住在香港的人都想忘記,每個離開了香港的人卻只記得。」即使最終出走了,「香港就像長了腳的舊情人,會遠度重洋跟過來」,這是借他人酒杯澆自己胸中塊壘了,因為如夢、因為有時間性,所以香港更需要被記憶。 〈再看一眼,一眼就要不見了〉及〈那片我稱之為家的燈火〉二文,是胡晴舫少見的動情文字,〈再〉文尚置身事外,以王家衛印證自身「記住此刻,永不遺忘」的召喚;〈那〉文則更深情細訴了與一座城市的相識、相知與相惜。香港為什麼值得被記憶、被想念?我想「城市」與「人」之間,應當存有某種氣質相應相和的頻率,多年在不同的城市中遊走,胡晴舫當已養成散淡隨緣的人際交誼之道;而香港,做為亞洲最國際化的城市,其交通的便捷通暢、群己的疏離關係,正符合旅人大隱於市的條件,「在人群中遺世獨立,這是我在香港品嚐而且習慣了的奢華」,於是胡晴舫要說: 香港之所以是家,只因在這座浮城,我與世界之間的關係忽然沒有了時空的羈絆。我的近鄰是我的遠方,我的他方是我的故鄉,我沒有了歷史,卻身不由主在時代載浮載沉,這種奇異的生命漂泊感,卻給了我一種心靈上完全的獨立與自由。 …… 從香港到世界 走覽世界,胡晴舫自有其關於城市的思考,在全球化時代裡遊走於眾多城市,旅行的意義其實在認識世界之外,更重要的是認識到自我的渺小。愈至晚近的著作,胡晴舫的體認與感慨愈發深切,《無名者》裡有多數篇章可以為證,例如在〈無名的人〉裡,她說「城市遷徙幫助我提早經歷死亡,領悟死亡的發生不一定與呼吸吐納有關。你只要像水蒸氣一樣蒸發掉就行了」;「當我離開一座城市,那段人生就結束了,對原來的城市來說,我已經死了」。在〈沒有歷史的人〉裡,回顧生命中遭逢的幾次世紀性災難,她說「每場戰爭爆發,每次洪水淹沒,每回火山爆發,無名的人全以相同的面目集體走進歷史,即一名舉無輕重的亡者」。而在〈終於日本的村上先生〉裡,胡晴舫所反覆闡述的,也無非是旅行本身正提示了人在世界上的過渡性質。 這些行過中年、走過風景的體悟,扣合到作家居之停之、念念不忘的香港,更有其根源意義。在〈我慾望一座城市〉(收於《城市的憂鬱》)裡,胡晴舫曾說:「我如何慾望我的城市,我就得到如何的城市。」同理,我們或也可以說,作家如何慾望自己,就得到如何的城市。香港作為一座六親不認的城市,正與作家對自我的理解相合,因此在此城,她可以「把自己放到最小」,可以做無人知曉的平凡人,在路上觀察、體驗,在城市裡慢慢腐朽老去。正是香港的浮島特質,強化了這種漂泊感與微渺的生命本相。 香港對胡晴舫的第二層意義還在於,它內在的國際化性格,形塑了作家日後走覽世界的基本配備。在訪談中胡晴舫曾自述:「我這一輩人很多都很早在外工作、在世界各地奔波、與不同背景身分的人相處,在這種移動的過程中,要如何定義『我是誰」?對上一代人來說,出國是很難得很遙遠的大事,但對我來說,移動和身分重組,卻是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情。」確實,廿世紀末以來由於資訊傳播的快速與資本的高度流動,時空隔閡已迅速縮短甚至瀕於瓦解,現代人於是有了大量移動的自由與便利。一九九九年起,胡晴舫在香港居住十一年,因工作需要經常往返北京、上海,自二〇一〇年起,在日本東京居住三需年,其後遷居紐約,乃至於二〇一六年以來,她先後任職於香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臺灣,文化內容策進院、巴黎駐法臺灣文化中心,從這些移動及工作經歷可見,作家所旅居走動的城市,往往是各國經濟動脈之所在。而香港作為亞洲最高度現代化的城市,在基源處擴展了胡晴舫的視野與內在國際性格的養成,使其得以在全球化資本主義充斥的工作環境裡,游刃有餘地持續豐富的跨國移動體驗。胡晴舫以愛情言其對這座城市的感情: 也許,對大多數人來說,最愛往往是我們時常想起的那個人,我們在人生的某個時刻遇見了,認識了這個人,形成了一種固定的想像,往後人生無論遇見多少人,我們都不斷回想此人的身影,並默默將新人與之比較。 這是胡晴舫對城市的想像,也是她對香港的深情致意。學習、探索是旅人的基本精神,從香港到世界,胡晴舫將繼續做一名孤寂但自在的旅人,繼續其關於「我仰望,只為反抗虛無。沒有幻想,只是提醒」的書寫立場與身體實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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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