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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1 05:04:17瀏覽58|回應0|推薦2 | |
Excerpt:宋以朗的《宋淇傳奇》之〈吳興華〉 因為讀了一些宋春舫的作品,於是重新借閱這一本《宋淇傳奇》,但個人較感興趣的應該還是吳興華,以下摘要分享吳興華的傳奇故事。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89289 宋淇傳奇:從宋春舫到張愛玲 作者:宋以朗 出版社:牛津大學 出版日期:2015/10/01 內容簡介 這本書是以作者父親宋淇為中心的,從祖父宋春舫說起,內容大都關於父親和他的朋友錢鍾書、傅雷、吳興華、張愛玲。 …… 作者簡介 宋以朗(Roland Soong,一九四九年–) 香港知名博客東南西北(zonaeuropa.com)的創立人。他是統計學博士,曾任全球第二大統計公司KMR的顧問,父親宋淇,筆名林以亮,是著名《紅樓夢》專家、翻譯家,曾任電懋製片,拍過梁醒波主演的《南北和》。母親鄺文美,曾在美國新聞處工作,以方馨一名,翻譯文學作品。宋以朗現擁有張愛玲小說的版權。 【Excerpt】 〈吳興華〉 [博聞強記的天才] 關於吳興華,我父親宋淇其實從未向我提過。二〇〇五年底,我收到友人馮晞乾的電郵,他説我父親是吳興華的至交,問我家中是否藏有吳興華的遺稿,這時我才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之後我便留意有關吳興華的一切。到了二〇〇七年,李安的電影《色,戒》上映,我當時正整理張愛玲的信件,竟意外發現了六十二封吳興華寫給我父親的信。吳興華自小便非常聰明,因成績出眾而連續跳級,十六歲即考入燕京大學,同年在《新詩》發表〈森林的沉默〉,一鳴驚人。我父親在《林以亮詩話》中常常引用他的新詩,夏志清在〈追念錢鍾書先生〉一文中也引述我父親的信:「陳寅恪、錢鍾書、吳興華代表三代兼通中西的大儒,先後逝世,從此後繼無人,錢、吳二人如在美國,成就豈可限量?」後來讀到王世襄也這樣評論:「如果吳興華活着,他會是一個錢鍾書式的人物。」 吳興華生於一九二一年,浙江杭州人,比我父親小兩歲。他父親是醫生,家中兄弟姊妹共有九人。他在北京崇德中學讀書時,認識了同校的孫道臨(學名叫「以亮」,後來成為著名的電影表演藝術家),孫道臨後來也成為了我父親的好友。 我父親跟吳興華大概在一九三九年認識,當時吳興華在燕京大學西語系念書,我父親則從上海回到燕大就讀。由於志趣相投,他們很快便成為好友,父親也認識了吳的室友孫道臨。吳興華在家中排行老三,故朋友也昵稱他為「吳三」。在燕大讀書時,他和我父親合編《燕京文學》,翻譯了大量英國浪漫主義詩歌。一九四〇至一九四一年,他們又向上海的《西洋文學》供稿,吳興華更相當前衛地介紹並節譯了喬伊斯的《芬尼根的守靈夜》(這部奇書的中譯本到二〇一二年才問世)。吳興華也因此認識了當時的雜誌主編張芝聯。我父親和張芝聯早在一九三五年已相識,當時他們是燕大同窗,後來又一起參加「一二・九」愛國運動,一起借讀武漢大學和上海光華大學,之後我父親獨自回到北平,張則留在光華讀至畢業。多年後,張芝聯成為了法國史專家,也倡導了中國的人權研究。 到了一九四一年秋,張芝聯回到燕大研究院攻讀歷史。他、吳興華和我父親在東門外趙家胡同合租了一所四合院,我父親和吳興華住西廂房,張芝聯和妻子郭蕊則住北廂房,彼此切磋學問,但這種快活日子僅維持了三個月,然後便發生了珍珠港事件,改寫了這幾個人的命運。 他們讀書的情況是怎樣呢?父親曾自歎跟吳興華切磋學問,像虯髯客遇上李世民,怎樣追也望塵莫及。幾年後吳興華給我父親寫信説,當時大家嗜詩如命,一起「玩命念英國文學恨不得要賽過英國人」。到八零年代,我父親寫信給張芝聯、郭蕊回憶往事,大談吳興華的才學和性情,信裏內容很多都被張、郭採用到紀念吳興華的文章內,已收錄到二〇〇五年出版的《吳興華詩文集》。從父親的這些信中,我發現吳興華在大學時已很神。 我父親認為即使沒測過吳興華的IQ,也可肯定他是天才。先説外語能力,他不但精通英語,且法、德、意等歐洲語言皆一學就會,成績全班第一,聽説讀寫都沒有問題。後來還能閱讀拉丁文和古希臘文。他外語學得快,除了有照相機般的記性外,也跟耳朵靈敏有關。一次,有位美國教授在黑板上抄了一首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他一看便立即指出某行的「ed」應是「d」,因為「ed」有輕音,那行就寫成十一個音,多了一音,一查果然,可見他對詩歌節奏是多麼敏感。據我父親回憶,吳興華還有一心三用的能力:他往往一邊打橋牌,一邊看書,同時和其他人談笑風生,而每一件事都能做得非常流暢,令旁人嘖噴稱奇。他看書也是一目十行的。有次他到學校圖書館,規則是每人限借三本,他卻一口氣借了十本,當然不批准,於是他就坐在那裏東翻西弄,過不了三小時,便把十本書的重點都記在腦中,然後把書歸還書庫,施施然出去打橋牌了。 當然,他最傳奇的還是記憶力。他房間裏常放着幾本舊詩選集,如《唐詩別裁集》、《清詩別裁集》等,故意引人打賭,如果隨手翻出一首詩,你念出一句而他不能把詩題、作者和上下句説出來的,他便輸兩毛錢,否則對方便要用兩毛錢買花生請他吃。他從未輸過,後來大家知道,都不敢再賭了。一次,有位叫汪玉岑的詩人嘲笑吳興華只懂埋首故紙堆中,吳之後便對父親說:「如果 Hello, Mr Wang 能舉出一位名詩人,一首名詩而我未曾看過的,我可以從此不談詩。」那「Hello, Mr Wang」就是我父親和吳興華戲稱汪玉岑的外號。這令我想起錢鍾書和我父親也經常在私下裏以諢號稱人,例如卞之琳便呼為「魚目詩人」,葉維廉是「花豈潔」等。一九四四年,吳興華寫信跟我父親說,不論是英、法、德、意哪一種語言,只要是好詩,別人一提起,他便能立即説出它形式上的細節、內容的好壞,否則他便回家再念十年書。 關於吳興華的博聞強記,例子當然數不勝數,我不妨再舉一事。在燕大西語系讀書時,包貴思教授(Grace Boynton)開現代詩課,用葉芝(W. B. Yeats)編的《牛津現代英詩選》為課本,大考時選出十節詩,要學生猜出作者並陳述理由。這十節詩並沒有在課本內,課本選入的是其他詩歌。吳興華不但能猜出作者,還能説出詩名和上下文,因為他全都看過,且過目不忘。他有一篇學期論文,題目是「評論現代詩選各選本之得失」,為了寫得滴水不漏,他遍讀了清華、北京國立圖書館和我父親所藏的各種選本,然後在論文中逐一論列,內容竟超過包貴思所知。照這類軼事來看,我父親認為他是另一個錢鍾書,的確不是沒有理由。 [通信談文弄藝] ……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後,燕大被日軍佔領,師生解散,大家便各奔前程。我父親留在上海,吳興華則與眾多兄弟姊妹擠在會館的小屋裏,終日讀書作詩,生活非常艱苦。 淪陷期間,吳興華的兩個妹妹先後病逝,對他打擊甚大,自己也因為生活清苦,營養不良,結果患上肺結核,之後再也出國無望。那時為了生計,他曾經和德國神父合編德華字典,又為中德學會編譯了中德對照的《黎爾克詩選》(黎爾克,今天通譯里爾克)。一九四七年,吳興華把這部詩選寄給我父親,附信説:「我自己只有這冊,希望你別丟了。」但不知道多少年後,這書給人借去,竟真的遺失了。父親想從別處弄一個影印本來,聞說哈佛有一冊,便設法去借,但對方回覆因為紙張脆薄,無法影印,結果也沒有辦法借到。據我所知,吳興華有二十七首里爾克譯詩已收入臧棣編的《里爾克詩選》(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一九九六),可惜二〇〇五年出版的《吳興華詩文集》卻漏收了。 北平淪陷,工作不穩,反而令吳興華更迷上讀書書寫詩,而他跟我父親的通信也是這時期最頻繁的。現在我家裏有他六十二封信,三封是英文,其餘的是中文,中文用白話。所有信都用墨水筆寫,他曾說沒有墨水筆便一切寫作翻譯皆無法進行。通信自一九四〇年開始,直到一九五二年,即他十九至三十一歲的時期,多數由北京寄往上海,一九四九年後我們南下,信便寄來香港。 這些信是關於什麼呢?最多的是談詩,講讀書心得,也討論人生、友誼,有時更會批評別人。這時候吳興華的措詞很尖鋭,跟錢鍾書差不多,但吳偶然會很坦白批評自己,我覺得他的自省能力比錢鍾書要高。總之,這些信的內容是很豐富的,吳興華顯露出來的才學不下於錢鍾書,但他不會七國語言連珠炮發那麼張揚,我反而覺得他的信比較深刻和耐看,讓我想起里爾克《給青年詩人的十封信》或濟慈(John Keats)書信集那類的信——這兩部也是我父親的藏書。 …… [「絕筆信」、〈詩的教育〉與「林以亮」之謎] …… 一九六六年,吳興華在「文革」中遇難,聽説他死前幾年正在翻譯《神曲》和寫一部百科全書式的歷史小説,可惜都完成不了。到上世紀七零年代中期,我父親有些舊文被輯錄成《林以亮詩話》一書,當中有五首十四行詩叫〈詩的教育〉,原發表於一九五五年,夏志清在《林以亮詩話》序中稱之為「傳世之作」。這幾首詩一直掛名為「林以亮」所寫,父親甚至在〈詩的創作與道路〉一文中也説是自己——即「林以亮」——寫的。這也不是事實。這組詩原題作〈自我教育〉,其實是吳興華在一九四三年寫的,他當時告訴父親:「我相信詩中非常準確地呈現出來的東西是散文裏沒法説的,它們是代表着我詩歌進展中最可紀念的一個階段。我有一個預感,這回我真走上正路了,以後即使改變,也只是修改,而絕不可能是捨棄現在的途徑。」 吳興華特別重視那五首〈自我教育〉,因為它們都是針對他自己和我父親的性格弱點而寫的:詩旨就是說,要藉意志約制自己的天才,不可貪圖片刻喝彩,如此才能有大成。 我認為,這幾首詩不單是吳興華寫給自己和我父親看的,也是用來告誠孫道臨的。為什麼跟孫道臨有關呢?他的學名本來就叫「以亮」,一般人只知道他是著名演員,但吳興華認為他更是詩人,早在抗戰時他就跟我父親說:「以亮是一個天生來的詩人,至於天生來詩人是很少的。以亮對一切想像文學天生來的適應性,是連我自己也不見得能勝過的。他可以很靈活地運用他的才能,使之行即行,止即止。他最大的危險就是自己不管束,指導自己的美才,寧可讓它四面氾濫,也不肯讓它夾起在兩道堤間,取一個一定的方向,而把全份的力量傾注在那邊。這本是極難的事,對你和以亮這種人尤其難,因為你們是聰明人,你們不肯工作只為一些遼遠的將來或許會獲得的結果,因為你們現在像「水銀四面溢流」已經足夠把別人嚇死了。」 「水銀四面溢流」是〈自我教育〉中用過的意象,可見詩根本是寫給我父親和孫道臨看的。我看了這些信後,便明白我父親不是想把吳興華的詩據為己有,而是他心底根本沒將「林以亮」當成自己一個人。我父親有數十個筆名,「林以亮」只是一個角色,但這角色有某種特殊的意義,它既代表了作為「天生詩人」的孫道臨,也象徵了吳興華和他自己,即是説,「林以亮」是三位一體的位格,是他和他的朋友的共同暗號。另外,也許他在一九五五年寫〈詩的創作與道路〉時,覺得應該以第一人稱角度去描述才能加強那五首詩的重要性,所以便沒有提及原作者的身份。反正都是「編劇」技巧而已,就像吳興華那封引用王安石詩的所謂最後一封信。 我父親跟吳興華這種不分你我的友誼,在今天恐怕很難再有。我覺得我父親一直在守護着他,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這種情義,吳興華其實早在一九四〇年代初已經知道了,一切像是宿命,他當時是這樣跟我父親説的:「親愛的朋友,我常想在我一生不多的幸運事件中,我之認識你可以算是最大的。你所有意無意給我的幫助,已不是我一輩子所能還得清。而我現在還正年青,將來事不敢想,只有希望能永遠保持着你純潔偉大的人格,將來說不定還有別的強似我的人需要你的指導與援引。」 [讀者自行補充] 〈死亡〉/ 里爾克 我們一點也不知道這一番分離, 因它非我們能體驗。我們並沒有 理由來對死亡表示過分的驚奇 或愛或仇恨,一個假面上的唇口 發出悲嘆來就使它全改了外形。 世界上仍是充滿了要演的角色。 只要我們還掛念著人們的批評, 死亡也在演,卻不管我們的厭惡。 然而當你離去,穿過一小條空隙 而離去,突然有一道真實的亮光 透入到我們舞台上:一切綠色里 最真實的綠色,真實的林木,太陽。 我們又往下演,恐懼的背誦一些 困難學得的劇詞,偶而也舉起手 作幾個手勢;但你雖遼遠不可接, 彷彿從我們劇本里用強力劫走, 你的存在仍時時的將我們克服, 使那真實的感覺深陷入,不更改, 使我們片刻就如同心神在空虛, 將生命演出,不再顧旁人的喝采。 (吳興華 譯) http://picture-poems.com/week5/fallstorm.html Death Experience Rainer Maria Rilke We know nothing of this going away, that shares nothing with us. We have no reason, whether astonishment and love or hate, to display Death, whom a fantastic mask of tragic lament astonishingly disfigures. Now the world is still full of roles which we play as long as we make sure, that, like it or not, Death plays, too, although he does not please us. But when you left, a strip of reality broke upon the stage through the very opening through which you vanished: Green, true green, true sunshine, true forest. We continue our play. Picking up gestures now and then, and anxiously reciting that which was difficult to learn; but your far away, removed out of our performance existence, sometimes overcomes us, as an awareness descending upon us of this very reality, so that for a while we play Life rapturously, not thinking of any applause. (tr. Cliff Creg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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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