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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3 05:06:22瀏覽228|回應0|推薦6 | |
Excerpt:郭怡慧的《陪你讀下去》 我認識派屈克時,他的年紀是十五歲。他五歲時就目睹毒品交易,十一歲時玩火不愼燒傷自己,他見過許多我無從了解的事。若要相信我或任何其他教育者能以決定性方式扭轉他的命運,那聽起來似乎相當瘋狂。在一個人的複雜生命圖像中,一位老師可能不過是一個微乎其微的斑點。 I met Patrick when he was fifteen. He’d watched dope deals at age five, accidentally set himself on fire at eleven, and seen a lot that I can’t know. It may seem crazy to believe that I, or any educator, could have decisively reversed his fate. In the complex portrait of a person’s life, it’s possible that a teacher is just a speck. ——郭怡慧,〈復活節之晨〉 《陪你讀下去》述說了一位亞裔的哈佛法學院高材生,如何引導她曾經在偏鄉地區教導的一位學生透過閱讀重啟人生,就在他被控告涉及故意殺人的重罪之際。 透過閱讀本書,讓我們見證了奇蹟,同時我們也應該相信,閱讀本身就是一種奇蹟。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72509 陪你讀下去:監獄裡的閱讀課,開啟了探求公義的文學之旅 作者:郭怡慧 原文作者:Michelle Kuo 譯者:徐麗松 出版社:網路與書出版 出版日期:2017/12/01 內容簡介 …… 蜜雪兒(郭怡慧)是台灣移民第二代,在密西根州出生長大,順著亞裔典型路線,成為哈佛高材生。她嚮往社會公義,立志犧牲奉獻,於是在畢業後,離經叛道來到三角洲上的小鎮赫勒拿教書。她想藉講述民權運動激盪思維,卻始終無法引起學生的回應;挫敗與嘗試間,蜜雪兒漸漸摸索,透過閱讀與寫作貼近孩子迷茫的心。她渴望深耕,無奈最終挨不過父母施壓,回到哈佛法學院進修。 學成結業之際,蜜雪兒輾轉得知昔日學生派屈克因殺人入獄,不禁自問:如果我未曾離開,事態是否會不一樣?她撇下一切回到赫勒拿,在七個月間重新陪著派屈克讀遍小說、詩詞、傳記,帶領他持續寫作。藉由閱讀、討論、書寫,兩人在黑暗中攜手成長,各自探尋正義、平等、生命與美的答案,緊抓文字走向光明。 《陪你讀下去》不僅引領讀者直視偏鄉教育、階級差距、種族歧視等議題,也展現了文學的力量,提出透過文學跨越社會界限與隔閡的可能。郭怡慧以溫柔懇切的筆觸,坦然梳理自己的迷惘與過錯,這是一本誠實自省的回憶錄,對在公理與正義之路上跌跌撞撞的人而言,更是最溫暖的陪伴。 一座牢籠,七個月,一堂課, 閱讀翻轉的兩段人生。 作者簡介 郭怡慧 Michelle Kuo 郭怡慧出生成長於美國密西根州卡拉馬朱。她曾於密西西比河畔阿肯色三角洲的另類學校擔任兩年英文老師;隨後獲索羅斯新美國人獎學金(Paul & Daisy Soros Fellowships for New Americans)贊助,赴哈佛法學院就讀;畢業後在世達國際律師事務所獎助金(Skadden Fellowship)資助下,於加州奧克蘭弗魯特維爾區的非營利機構為西語系國家移民提供法律扶助,主要協助租屋者與勞工權益相關事宜;也擔任過美國監獄大學計畫志願教師、美國聯邦第九巡迴上訴法院法官書記;目前任教於巴黎美國大學,教授種族、法律、社會相關課程,近期榮獲該校信託董事會傑出教學獎。 【Excerpt】 〈第十章 晚春時節致寶拉〉 (To Paula in Late Spring) 他的筆跡不一樣了。字體變得比較小,均匀而細緻。我可以沿著每行字的頂端畫出一條平整的水平線。不再有墨水的污漬,不再有原子筆施力過大所留的痕跡;他已經把他的筆掌握得恰如其分。 他每天寫作,我們每天誦讀詩詞。我們閱讀安娜.艾赫瑪托娃、華特.惠特曼、尤賽夫.柯姆尼亞卡阿。我們閱讀德里克.沃爾科特、伊莉莎白.碧許、麗塔.朵夫、切斯瓦夫.米沃什、李立揚。我們閱讀杜甫的〈秋雨嘆〉三首和理察.賴特的俳句。派屈克會注意到一些東西,做一些聯想。理察.賴特的詩句「我是無名小卒」,讓他想到艾蜜莉.狄金生的「我誰都不是!你是誰?」他讀得出什麼時候某一首詩的格律被詩人操弄了,而且會推測箇中原因。我發現我在跟他一起用功,彷彿第一次接觸那樣讀詩,試著弄懂一個詩句寫得好的道理在哪裡。每天晚上我都會設法找出隔天上課要用的詩。我這輩子從不會讀這麼多詩。 每天我會用兩個大型肩背袋把書運到監獄,一個肩膀背一袋書,然後我把一本本繪本、指南、詩文選集和字典疊起來,讓燈光昏暗的偵訊室變成一間小小的圖書館。下課後我準備離開時,派屈克會用難過的表情看著我的包包,問我那會不會很重。時序進入四月,我造訪監獄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前一年秋天,我通常每次只在監獄待一個小時,然後趕著去教西班牙語。現在有時我一待就是一整個下午或早上。我們的話題開始如天馬行空;一天之內,我們可以聊彗星的起源、希特勒和原子彈。 我們會看各式各樣的圖,當作參考素材。我會隨手帶本宣傳資料,比如「阿肯色州的庭園鳥類」;派屈克仔細看過蜂鳥的圖像以後寫道:牠的翅膀每秒拍一百下。他在比爾.布萊森(Bill Blyson)的圖解地球歷史中研究太陽系,然後做了筆記:土星是距離太陽第六遠的行星。土星環具有金色、藍色、灰色等虹彩。它看起來像釣客或警長的帽子。 短短一天內,派屈克的筆記本裡發生了好多事。 每天早上,他會模擬一首詩,這個練習的目的是聆聽原詩的語氣、節律和聲響效果,然後設法仿製這些元素。 菲利普.拉金的詩句:然那不願止息的綠堡每逢五月/仍要甩動濃密厚實的身姿。 (Philip Larkin wrote, Yet still the unresting castles thresh / In fullgrown thickness every May.) 派屈克的模擬:有人悲嘆這些樹葉在秋天消逝/另一季節來到,它又轉爲金黃。 (Some pity these leaves are gone in fall / Another season again it’s golden.) 狄蘭.湯瑪斯的詩句:切莫溫柔邁入美好夜色。 (Dylan Thomas wrote,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派屈克的模擬:開山破土建造宜居小屋。 (Break down the hill and build a house to live.) 巴勃羅.聶魯達的詩句:我不願再當黑暗中的一條根/遲疑,伸展,帶著夢想顫抖/往下,在大地的潮濕臟堂/吸潤、思考,日日飽食。 (Pablo Neruda wrote, I do not want to go on being a root in the dark, / hesitating, stretched out, shivering with dreams / downwards, in the wet tripe of the earth, / soaking it up and thinking, eating every day.) 派屈克的模擬:我不願成為墳墓中的一縷夢/黯夜悲嘆,如未調音的吉他/哀嚎,以野狼般的聲調/抱怨諸事,但無人聽聞。 (I do not wish to be a dream in a grave / A guitar untuned whining at night / Howling, with the inflection of a wolf, / Complaining, of things that won’t be heard.) 每首詩都花了很長時間。 他會用拇指數音節,將拇指在每個手指尖上敲一次。 首先是左手,然後是右手。 他會皺眉,然後身體往回靠。 他會扭脖子發出喀噠聲,把它旋鬆。 然後這一串程序會重新開始。 我讀他完成的作品時,他會按摩自己的手,彷彿那雙手在痛。 派屈克對某些詩的興趣令我相當訝異。他很喜歡惠特曼。他喜歡那些描述木匠快活地釘木板、母親唱歌給孩子聽的詩句。他喜歡:陌生人啊!若你路過時遇見我,想與我說話,爲何你不該與我說話?為何我不該與你說話?派屈克不會揶揄任何詩句——他想要成為詩中的一部分。惠特曼很有趣,也很容易模仿;他的作品充滿驚嘆號、进發的情感、清晰的斷句。你啊,派屈克.布朗寧! 是什麼在你内心擴展?還有:哦,抓著我的手吧,派屈克.布朗寧!隨著世界移動!如此奔放如此震盪!還有這首:我聽見瀑布從高崖或大山傾瀉而下的驚人聲音/我聽見風暴撼動樹枝時樹葉在顫抖。當你寫出詩句描繪瀑布、高崖、大山、風暴、樹葉時,你讓那種美麗成爲你的一部分。你打造出一個會感動你、令你驚嘆的內心世界。 不過在我們讀過的所有詩歌中,他最熟悉的是W.S.默溫的〈晚春時節致寶拉〉(To Paula in Late Spring) 默溫寫給他的妻子:讓我想像我們隨心所願/再次歸來,屆時將是春天 派屈克為他女兒寫了一個版本。讓我想像我將如妳所需/伴妳身旁,縱使我稍稍來遲 然後他寫了另一個版本給母親。讓我想像我們心血來潮/攀上高山放眼天下 我們每堂課開始時都要背誦默溫的詩;後來我們對它熟悉到幾乎有點厭倦。 …… 「妳得走了嗎,郭老師?」 我看了一下時間。 「對。」 我想起默溫的詩,想到派屈克把這首詩背得很熟,還有他在給女兒的一封信裡寫了這句話:W.S.默溫寫過一首我很喜歡的詩,標題叫〈晚春時節致寶拉〉。我把它背得很熟,我想讓妳也知道它。 為了爭取一點時間,我說:「我們再一起背一次。」 美妙的字句一下就流瀉而出;這是一個屬於我們的儀式。 讓我想像我們隨心所願 再次歸來,屆時將是春天 我們會像往昔那般青春 磨舊憂愁將已消逝如朝霧 晨光總要慢慢破雲而出 那對抗逝者的古老防護 終將瓦解而後留予故人 周遭將明麗燦然如眼前花園 那是我們走過悠長歲月 以如水夜色與驚奇打造的園地 Let me imagine that we will come again when we want to and it will be spring we will be no older than we ever were the worn griefs will have eased like the early cloud through which morning slowly comes to itself and the ancient defenses against the dead will be done with and left to the dead at last the light will be as it is now in the garden that we have made here these years together of our long evenings and astonishment. 我們如行雲流水般一直唸到結束。「有點像在對自己唱歌,是吧?」我說。詩句發出聲響,那些聲響將思緒排除。過了一段時間,你不再需要探求那裡面的意涵是什麼,因為它已經成為你的一部分。 即使在我寫這段話時,我仍然記得我們第一次唸這首詩的情景,以及我如何試著理解它的意義。那是三月的事,也就是我抵達赫勒拿之後大約五個月。當時我問派屈克他最喜歡哪一句。對他而言,回答這個例行問題剛開始成為一件重要的事。 他想了一下,然後說:「我們會像往昔那般青春。」 我問他為什麼。 「因為無論你在什麼時候走到那個地方,感覺就像——感覺就像那地方會永遠存在。彷彿在那個地方——」派屈克的喉嚨裡發出一個小小的聲音,「時間不再重要。時間就那樣停止了。」 這個永遠存在的地方 時間就在這裡停止了 在這地方時間不再重要 This place that last forever. Where time be just stopping. A place where time don’t matter no more. 我想到所有那些他覺得因為服刑而失去的時間——不,不是失去,是浪費——以及這種感覺如何令他想到他覺得自己在人生中浪費掉的時間。因為在他的字彙練習中他會用「惘然」這個詞造了一句:我的年少歲月成爲一種惘然。 「你有那樣的地方嗎?」這時我問。「一個時間永遠停留的地方?」 他毫不遲疑地說:「我媽媽。」 我的眼睛驟然一陣迷濛。我覺得自己似乎正在頓悟什麼。 沒有任何神技、魔法,沒有任何上帝能扭轉過去,消弭曾經發生過的事:取消已經完成的殺人動作,將消逝的生命帶回,或者給予派屈克重新度過年少歲月的機會。但是詩歌,或說這首詩,確實將他帶向某種感覺、某種存在、某種浩瀚無垠的東西,它能吞噬死亡,擺脫時間。無論這一切感覺起來有多虛無縹緲,它終歸就是關於愛的記憶——關於他的媽媽等著他回家。 在我陪派屈克一起讀書的某些時刻,他在我眼中會忽然顯出全新樣貌,有如某個我才剛開始認識的人。在那些短暫片刻,我們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神祕、徹底、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平等。這是閱讀締造的奇蹟之一:它能讓人變得無法預測,即便那只是在一個極短暫的瞬間。別人不再能說:你就是這種人、你就是那種人;你的一切都不會是預先決定的。我把書給了派屈克,我把閱讀的機械要領教給了他;然而,那些字詞卻以不同方式分別感動了我們,彷彿我們聽見同一隻鳥兒歌唱,但那歌聲在我們的心湖中漾起不一樣的漣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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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