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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妹妹站起來20
2007/11/26 10:19:03瀏覽395|回應0|推薦1

即使疲憊不堪,惠心仍是一夜輾轉難眠,為了她爸爸的病,也為了達立那些傷人的話。她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屋裏陰暗窒悶,到處黑影幢幢。唯一的小窗子,視線已經夠狹窄了,又被高樓擋住。惠心一隻手撐著頭,一隻手摀住胸口,這是她這陣子慣有的姿勢,但一樣教她坐立難安。她實在是很想到院子去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總也強過在這個密閉的小房間,反復吞吐的都是同樣令人窒息的氣氛和情緒。可是她又不得不考慮良多,院子就緊臨她公婆的房間,若是他們發現她三更半夜在院子裏,心裏會怎麼想﹖而且就算她只是走出這間屋子,原本不安的情緒恐怕都要加重幾分。

    惠心就這樣進退兩難,無疑又變成心事一樁。她簡直不能理解,怎麼會把自己陷入這樣一個難受的境地,是自找的﹖還是別人強加在她身上﹖她真的是像邵平所說的對娘家照顧太多,對婆家不夠投入,以致于左支右絀,反弄得自己裏外不是人﹖可是她即使真是他們邵家的人,她爸爸還是她爸爸,不是嗎﹖她爸爸又病的這般厲害,她怎麼可能不管呢﹖而今天達立對待她的態度,還真像是自己即刻必得的報應。他是真的還小,她不能期望他懂得體諒和包容,可是那樣傷人的字眼,又豈是一個五歲的小孩該說出口的﹖至於她的公婆,只要他們不要對她太過苛求,惠心試著公平無私的來想彼此的關係,也許他們也真的沒有義正辭嚴的要求她這個做媳婦的一定要怎麼樣,她也的確不敢對他們有太多的抱怨。可是,邵平呢﹖

    惠心眼睜睜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他應該睡得很熟吧!他那熟悉的身影早就是她生命和生活中最重要的部份,可是在自己最難過無助的時候,為什麼卻越來越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呢﹖他就在她身邊,卻彷佛十分遙遠,他還在嗎﹖惠心正準備伸手去摸他,邵平翻了個身,醒了,睡眼惺忪看著她,說:「怎麼還不睡呢﹖」然後又背對著她,說:「快睡吧!不要想那麼多,明天早上陪妳到醫院看妳爸爸。」

    惠心楞了一下,隨即感動得熱淚盈眶,邵平是當真的嗎﹖她躺回床上,感動的情緒竟也久久難以平息。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的說:「謝謝你!」

    背著她的邵平又重新睜開眼睛,也是一陣莫名的情緒在心裏翻攪,也是過了一會兒才說:「不客氣!」

              

    自從惠心她爸爸知道得了癌症,一下子就老了好幾十歲,不只面容憔悴,連聲音都變得有氣無力。剛開始他一直嚷著要出院,院方不准,惠心他們自然也不肯。他於是不再說話,雖任由他們打針、吃藥,身軀卻一天比一天消瘦,一看他那冷漠失神的表情,就知道已經毫無生命力,一副存心等死的樣子。

    惠心看在眼裏,既焦心又無能為力,每次去看他,不但任何安慰鼓勵的話說不出口,就連一些知心體己的話都不知從那裏說起。最辛苦的其實還是她媽媽,她爸爸一病,她完全失去主張,只要一提到她爸的病,就掉眼淚,看起來是完全的不知所措,也完全的絕望。但她仍逆來順受的忍受這一切,甚至無怨無尤,硬撐得比任何人還要堅強。她常常自己呆楞在一邊,愁苦深陷的面容像刀刻一樣,彷佛再也難以復原了,但照顧惠心她爸的病,卻比任何人殷勤周到。不只如此,求神問卜,請教醫生,尋找偏方,都一樣認真執著。反倒是惠心自己,想到非自己能力所及,心裏就煩,想狠心放下,又偏偏放不下,總是心煩意亂的時候居多。難怪邵平會說她變了,她也知道自己的脾氣越來越不好,她不但跟邵平生氣,也跟自己的爸爸生氣,氣周遭的人為生病的他忙累的心力交瘁,他仍不肯好好配合,弄得他們更倉皇狼狽。

  昨夜,惠心就是跟他賭氣走的,即使非再來不可,那種埋怨的心情還是驅散不去。可是當她看到她爸爸,一個堅持沉默而日益憔悴衰老的病人,生命已經像一堆殘留余溫的灰燼,隨時都要灰飛煙滅,她還能跟他計較什麼呢﹖更何況他還是她爸爸。

    惠心就這樣帶著一顆懺悔與憐憫的心靠近他床邊,原本閉著眼的老人,感覺有人,緩慢的睜開眼睛,看見是惠心,又閉上了眼睛。惠心心裏一慟,蹲下來拉他的手,哀求他:「爸,你說話啊!你這樣子,我們有多難受,你知道嗎﹖」

    老人仍舊緊閉雙眼,好久、好久才歎了一口氣,久未發聲的喉嚨像已沾惹了厚重塵埃,很努力發出的聲音像遊絲一般微弱易斷,他說:「如果真為大家好,就替我辦出院吧!」

    惠心雖很高興他終於開口,卻又為他又丟給她一個難題感到心煩,她耐住性子,說:「我知道你想回家,可是醫生說──等你病好,再回去也不遲啊!」

    她爸爸張開眼睛,淒然一笑說:「我的病還好得了嗎﹖」

    「爸,醫生說你只要──」

    他爸打斷她的話,怨道:「又是醫生說,我現在看到醫生就生氣。當初什麼事都沒有,你們偏偏要我來檢查,硬說我得了癌症。現在可好了,給我打那什麼針,弄得我不能吃也不能睡,我看我的病就是給他們搞起來的!」

    「爸──」

    「惠心,就算我得了絕症,真的快死了,好歹也讓我痛痛快快的死去。現在窩在這個小病房裏,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做,我還真是不如死了!」他吃力的換了個姿勢,重重的喘了幾口氣,又說:「反正我已經是七十歲的人,就算不生病也沒多久可活了,你們就成全我,讓我離開這家鬼醫院,我死了也瞑目。」

    「可是──」

    「惠心,我再求妳一次,無論如何,幫我辦出院,帶我回家吧!」

    惠心一臉難色,但仍勉強的點了一下頭,說:「好吧!我跟他們講看看。」

    「真的!妳沒有騙我﹖」

    惠心有點訝異,她發現這時她爸爸枯槁的面容因期望竟顯現出幾許生意,他是真的想回家,而他們究竟有什麼權利去決定一個七十歲老人的去留呢﹖她再度點頭,堅決而且肯定。

    她爸爸終於回家了,雖然病情沒有什麼進展,精神卻好多了。惠心除了一個禮拜帶他到醫院作追蹤檢查,平常就只是打電話問候他,叮嚀他不可以喝酒、抽煙,也不可以亂吃東西。她爸爸在電話中的口氣雖顯得不勝其煩,對女兒的關心仍感十分窩心。不管怎麼樣,他終究是回家了,即使每餐除了稀飯、小菜,他什麼都不能吃,嘴裏清淡的都要失去味覺了,偏偏心裏懷念的滋味還是無窮。最痛苦的還是不能抽煙、喝酒,勉強壓抑的結果,不但不能使他斷念,反倒光看到煙、酒這兩個字,就好象乍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所有的酸甜苦辣齊湧心頭。

    所以不讓他喝,也難保他不會偷喝。惠心她媽媽為預防這點,家裏的煙、酒能丟、能送,就丟了、送了,連作菜的米酒也不敢留。也嚴禁她爸爸的那些老朋友,不准在他面前抽煙、喝酒。這樣也相安無事的過了一段時間,惠心也算暫時松了一口氣。

    學校也開學了,惠心又不得不開始忙碌。那天她翻閱到四年級的選課名單,想起一件事,她趕緊去找那個令她牽掛的名字。當她看到王韻芬的選課單,知道她沒有休學,一顆懸起的心正要放下來,又想起什麼,她又去翻閱那些名單,一邊努力思索那個男的名字。可是反復幾次,卻始終尋獲不著。惠心越發好奇,她又把註冊單找出來,他果然沒有來註冊。

    惠心打電話到教務處,問他們系裏這學期有沒有人休學﹖跟她私交不錯的周小姐,想了一下,說:「有啊!妳前幾天請假,可能沒接到公函。就是你們系裏那個男的──哎啊!我怎麼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就是那個很會講話,還拿過辯論比賽第一名,叫什麼名字來著﹖他那天來辦休學,我還勸他,他什麼都沒說。真是的,我還覺得奇怪,怎麼說休學就休學了。」

    惠心更是大惑不解,怎麼王韻芬沒休學,反倒是對方休學了﹖

    這個疑問在惠心的心裏放了好幾天,好不容易那天終於遇見王韻芬,惠心一邊覺得尷尬,一邊眼睛又下意識去看她的肚子。王韻芬也察覺出來,蒼白的臉驀地紅了,又很快恢復平靜,努力要笑,卻只見兩頰不住抖顫,反像隨時要號啕大哭的樣子。

    惠心也很難堪,真心的問她:「妳──最近還好吧!」

    王韻芬點點頭,終於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說:「沒事了。」

    「他──休學了,妳知道嗎﹖」

    王韻芬又點點頭,說:「不關我的事。」

    惠心一陣惻然,忍不住又問她:「妳能不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王韻芬冷漠的面龐閃過一絲痛楚,仍淡淡的表示:「助教,妳上次真的說對了,事情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簡單。不過,也沒什麼,都過去了。」

    就這樣嗎﹖依然那麼簡單明暸﹖孩子呢﹖

    「我們──吵架。我罵他是懦夫,難道不是嗎﹖」王韻芬茫茫然的臉色沒有任何激憤,她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她說:「剛開始他把話說的那麼──好聽,那麼義無反顧,可是真要面對時,他又害怕、退縮了──」

    「後來呢﹖」惠心在心裏深深歎了一口氣。

    「後來──我罵他,一直罵他,我真的很傷心。」王韻芬的眼裏有淚水搖搖欲墜,但是她不讓它落下來。她又說:「他開始──推我,想把我推出去,我不肯,孩子──就這樣沒了。」

    惠心低呼一聲,王韻芬回過神來,恢復原來的冷淡,說:「其實也沒什麼,反正也不能要,這樣最好。」說完,彷佛惠心不相信似的,又強調:「真的,這樣最好。現在我心裏和身上的負擔都沒有了,我覺得好輕鬆。我不用休學,又可以過我自己的生活。我真的一點都不會有遺憾,我突然覺得有好多事可以做。真的,如果不是發生這些事,我一定會傻裏傻氣就把孩子生下來,我還這麼年輕,我一定會後悔的。」

    惠心感慨不已,幾乎要上前去擁抱她。她是那麼的年輕,又那麼的勇敢!她真的沒事嗎﹖

    但願她真的沒事!惠心在心裏深深的祝福她。差不多也是午餐的時間了,惠心邀她一起去吃飯。王韻芬吃得很少,也吃得很勉強。惠心一直替她夾菜,又替她添了半碗飯,說:「要吃多一點,吃多了才有力氣。」

    王韻芬深受感動,也彷佛聽出這樣的話有弦外之音,她也替惠心夾了一塊肉,心領神會的說:「我們都要多吃一點。」

    這時邵平也來了,看到王韻芬有點莫名其妙,惠心跟他介紹是系裏的學生。三個人就這樣沉默的各吃各的,王韻芬頗知識趣,表示已吃飽,要先走一步。臨走時,惠心還不放心的叮嚀她有什麼事可以隨時來找自己,一直到王韻芬走遠,惠心看著她的背影,心裏猶澎湃不已。

    「她怎麼了﹖」邵平問。

    惠心大致把王韻芬的事簡單說了一下,邵平不住搖頭歎息,並不是有感于王韻芬的遭遇,而是──,他心有所感的跟惠心說:「妳對別人的事倒是挺熱心的。」

  惠心有點不明其意,看著他說:「我只是──」

    邵平打斷她的話,故意輕描淡寫的說:「妳不必解釋什麼,我也沒怪妳。」

    「你到底怎麼了﹖」

    「妳問我怎麼了﹖」邵平平靜的說:「我還真想知道妳是怎麼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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