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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26 10:16:06瀏覽374|回應0|推薦1 | |
惠心這一陣子的確很少在家,也不是回婆家,她幾乎都待在醫院裏。 她爸爸真的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當初她好不容易又哄又騙把他帶到醫院去做徹底檢查,結果比他們想像的都糟,竟然已經到了肝癌末期,隔天就住進了醫院。 剛開始惠心不但不敢告訴她爸爸,連她媽媽都不敢講。但馬上要住院這個事實,又找不到更好的藉口可以解釋。說沒什麼大礙,他們當然不相信;實話她又說不出口。她爸爸原本不肯住院,硬說自己沒病,因為惠心的堅持,兩人還差點翻臉。好不容易住進了醫院,又不肯跟醫生合作,藥也不吃,針也不打,有時在病房又叫又嚷,精神還真是好得很,根本不像有病的樣子。反倒是惠心自己,一方面要面對,一方面又要隱瞞,再加上醫院、家裏來回跑,一個月不到就瘦了好幾公斤。邵平竟然還不能體諒她,怪她把時間和精神都花在娘家。 那天她身心疲憊的回到家,邵平早已等得不耐煩,硬拉著又要她回婆家。惠心頭痛欲裂,連拒絕的力氣都沒有,一癱在椅子上好久都起不來。邵平還不住催她,說是已經兩個禮拜沒回去,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回去。 「我知道。」惠心兩隻手緊緊按住太陽穴,不勝其煩的說:「可是──可不可以讓我休息一下,我真的很累!」 「妳可以在車上休息嘛!」邵平看她還不起來,又說:「妳這陣子老沒在家,我可是什麼話都沒說。何況我又不是要妳去那裏,我們是回去看兒子──」 惠心不待他說完,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面無表情的說:「走吧!」 她在車上根本不能休息,惦記她爸爸的病情,還有回婆家以後要面對的一切,她一隻手扶住額頭,一隻手摀住胸口,覺得身心都充滿了無力感,越接近目的地,越感負擔沉重。邵平還不放過她,每隔一段時間總要把相同的話題再叨念一遍,無非責怪她沒有盡到做妻子、母親的責任,說她每次回他家都很勉強似的。他說:「妳嫁我這麼久,我家就是妳家,妳卻還老是一副外人的樣子,又把所有的心都放在娘家──」 惠心本來閉著眼睛,此刻張開雙眼,想好好看看他究竟如何能如此振振有詞。。邵平接著又說:「我也知道妳爸爸生病,我並不是反對妳去照顧他,只是盡力就好,那有人像妳這樣,什麼事都棄置一邊。妳爸爸也有兒子啊!為什麼什麼事都要妳去負擔﹖」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弟弟是軍人,沒有那麼自由,他還不是儘量想要調假回來看我爸爸。」說完,惠心又覺得自己何必跟他解釋這些,立刻理直氣壯的表示:「我也是我爸爸的女兒,他生病,我照顧他,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不一樣,妳已經──」 「我已經嫁給你了,是嗎﹖我是你們邵家的媳婦,活該就要為你們邵家做牛做馬,就可以不顧自己爸爸的死活了!」 邵平一聽,氣憤的說:「妳做了什麼﹖達立一直都是我媽帶的,妳只不過偶而回去看他,煮一頓飯,洗幾件衣服而已,這樣就是做牛做馬,妳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你認為我不盡責是嗎﹖我要把達立帶回來,是誰不肯﹖我們都在上班,你卻除了飯來張口、茶來伸手以外,家裏的事你又分擔過什麼﹖還不是什麼事都是我在做。」 「我工作比妳忙,賺得錢也比妳多,妳要怪,怪妳自己是個女人好了!」 惠心氣的說不出話來,就算她是個小助教,他是個大博士,若不是她的委屈求全,他能那麼輕易拿到博士學位嗎﹖她除了不平,還有更多的不滿,虧邵平還是一個高級知識份子,怎麼還會有這種迂腐、可笑的想法﹖她是個女人沒錯,她可不會因為是個女人就自棄自憐。惠心壓抑住自己的怒氣,很冷靜的說:「男人又怎麼樣﹖如果你真有本事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我當然服了你。」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惠心又閉上眼睛,既累更煩。他們這樣的爭執其實毫無意義,但也永不止休,已經變成他們之間生活的全貌了。事到如此,惠心沮喪之餘,仍不免感情用事的想起他們初識的種種,曾經有過的溫馨和甜蜜,似乎再怎麼努力都無法跟現在的他們重疊印證一遍。惠心正感唏噓不已,她聽到旁邊的邵平口氣冷淡,但仍顯得無限感傷,說:「妳變了!」 惠心搖搖頭,淒然一笑說:「不,我們都變了。」 到了邵平他家,他媽媽照例又埋怨他們回來晚了,邵平倒是一語不發,打過招呼以後就坐在椅子上,對達立的熱情呼喚也一直報以苦笑。惠心更是不知說些什麼,就直接走去廚房。她婆婆喚住她,告訴她菜都做好了,把碗筷擺好就可以準備吃飯了。惠心面無表情的照著做,並不是她不情不願,實在是真的累了。其他人多少可以感受到他們之間不快的氣氛,也都跟著忐忑不安起來,一頓飯吃的極其小心。 只有達立沒受影響,老吵著要惠心喂他吃飯。惠心知道他早就可以自己吃,但她已經沒有力氣與他爭辯,或再度去引起她婆婆的不快。可是即使順從他,達立仍然不安份,一直跟惠心鬧著要玩具。惠心身心俱疲,只得頻頻點頭敷衍他,告訴他下次一定買。 「我不相信,妳每次都騙人。」達立一臉理直氣壯,甚至擺出拒絕吃飯的架勢。 「誰說的,媽媽答應下次買,就一定會買。」 「上次說要買,都沒買,還是奶奶買給我的。」 他奶奶跟著插嘴道:「一個玩具也沒多少錢,妳就買給他嘛!」 惠心簡直不可思議,她婆婆怎麼會講這樣的話﹖可是她什麼都沒說,低頭用筷子替達立剔掉魚肉上的刺,夾給他吃。達立卻一徑搖頭閉嘴,倔強的表示:「我要買玩具。」 惠心放下碗筷,瞪著他說:「怎麼這麼不懂事﹖想要就馬上要嗎﹖你再這樣,媽媽要生氣了。」 達立照樣不當一回事,竟惡狠狠的說:「我討厭妳,我不要妳喂。」 惠心有如五雷轟頂,淚水跟著溢出眼框,一顆疲憊不堪的心又被抓傷。她痛心至極的看著達立,說:「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我討厭妳!」達立真的一邊說,一邊就順勢躲進他奶奶的懷裏。 「達立,不可以胡說。」他爺爺喝斥他。 邵平也生氣了,怒道:「怎麼可以跟媽媽講這種話﹖你給我過來!」 達立害怕了,把奶奶抱得更緊。邵平怒不可抑的指著他,說:「有沒有聽到﹖過來!」 達立雖然害怕,但也知道奶奶是他的護身符,他眼淚汪汪望著她。他奶奶果然挺身而出,跟邵平揮揮手說:「不要對孩子那麼凶,你看你都把他嚇壞了。」她又轉頭跟惠心說:「他還是小孩子,有口無心,什麼都不懂,妳不要放在心上。」 惠心不只放在心上,而且徹底的傷了心。她十分痛心的看著達立,覺得既陌生又灰心,在他的心裏有她這個做媽媽的份量嗎﹖他還是她當年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嗎﹖為什此刻他看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怨恨與不屑﹖為什麼他們的母子關係變得如此的惡劣難堪﹖真的是她沒有盡力,忽略了他﹖ 此刻邵平的爸爸歎了一口氣,責備她婆婆說:「妳看看妳,都慣得無法無天了,還這樣護著他!」 「你這是什麼話﹖」她可不甘示弱,答道:「人家都說爺爺疼孫子,那像你這樣──」 話猶未了,電話鈴聲響了起來。邵平心緒紛亂的過去接,然後遞給惠心,說:「找妳的,妳弟弟。」 惠心幾乎要停止呼吸,問:「我弟弟──有沒有說什麼﹖」 邵平搖搖頭,惠心趕緊過去接,他弟弟在電話那端低聲的說:「姐,爸爸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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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